Buddhist Affinities over a Century 7 - A Monastic's Faith 1 《百年佛緣7-僧信篇1》
The Mainland Sangha in Taiwan 大陸僧侶在台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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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陸僧侶在台灣民國三十八年,也就是一九四九年,從南京、上海到台灣的佛教界長老,最早期的有大醒法師、東初法師、南亭法師、白聖法師等;接著第二年、第三年,從香港陸續來台的,有印順法師、演培法師、大本法師、道安法師、太滄老和尚、證蓮老和尚等。
在佛教界的師友當中,外省佛教長老可以說和我最有往來,例如我曾想要親近一九四八年就到台灣的慈航法師;後來我參訪東初法師,他不但是我在大陸焦山佛學院的副院長,也是我到台灣後效勞過的《人生》雜誌發行人;我也非常仰慕華嚴蓮社的南亭長老。
大概由大陸到台灣的數十位長老,我無一不曾親近過,所以我一再鼓勵年輕一代,要想成功,至少得親近五十位長老,並能記住他們說過的話,哪怕只有一句,人生就不一樣了。
現在就以我和這些長老接觸的時間先後,約略敘述一些我們往來的因緣。
慈航法師
先說慈航法師,我未到台灣時,就知道慈航法師在台灣,那時國民政府大肆逮捕大陸僧青年,慈航法師喊出「搶救僧寶」的口號。當時在台灣的大陸僧青年,可以說真如喪家之犬,無處可去。幸好慈航法師的勇敢,真是菩薩心腸,這句「搶救僧寶」,搶救了台灣很多僧青年的慧命,不然僧青年在佛教無處可以立足,在沒有辦法生存的情況下,可能就會流落到社會去了。
慈航法師是閩北建寧人,生於一八九二年,曾聽教於諦閑法師、學淨於度厄長老,但他自一九二七年就讀於廈門南普陀閩南佛學院開始,就立志追隨太虛大師,因此寫下「以師心為己心,以師志為己志」的座右銘。
一九三○年,慈航法師隨太虛大師赴香港弘法,十年後又跟太虛大師組織中國佛教國際訪問團赴印度。之後便應信徒邀請,留在南洋弘法,直到一九四八年秋冬之際,應台灣中壢圓光寺方丈妙果老和尚邀請,到台灣主持佛學院院務。
在我來到台灣時,慈航法師身邊已有很多學生,雖承蒙他對我特別器重,但我謹守分寸,自我約束,不敢與人爭長較短。不過他得力的學生弟子自立法師,對我也很看重,在慈老到新竹辦學時,我們留守在中壢圓光寺,自立法師就分配給我一個工作,要我整理《慈航法師全集》。那時我的文字還不夠力量負擔,但是承蒙他的好意,幫我找個工作,讓我每天有點事情可做。
後來政府到處逮捕大陸旅行台灣的出家人,我與慈航法師分別遭到囚禁。我的這一組有二十餘人,被關在桃園一處工廠倉庫裡,為時二十三天;慈航法師與另外大約七、八十人,關在台北,長達一百多天。據說在監獄裡,他還帶領大家念佛打佛七,實在是一個慈悲、有道的長老,在他的心中,始終有佛教,有眾生。
經過這樣的風波之後,實在說,佛教真是「佛門廣大,法力無邊」。最後我們都得到釋放。出來後,台北信徒想為慈航法師找一個得以安身的歸宿之處,就有台北汐止靜修院的玄光、達心比丘尼,願意把靜修院後面一塊山坡地,提供給慈航法師興建彌勒內院,這時慈老應該是得其所哉。因為他想,如果自己能建一所寺院,免得在別人的地方辦學,只能任憑主人說要辦就辦,說不辦就不辦;自己有了彌勒內院,把青年收留在自己身邊,應該是最歡喜的事了。
由於彌勒內院只是簡單的建個平房,所以很快就完成了,大約有三十餘名外省青年都去投靠。我並沒有跟著前往,而是一直安住在中壢圓光寺做苦工效勞。後來也一直沒有因緣進一步再去親近慈航法師,好在我心目中還有一位尊敬的大醒法師,正準備在新竹青草湖辦台灣佛教講習會。
起初我也沒有答應前往講習會,後來因為大醒法師中風,講習會沒有人,我不得不濫竽充數,勉力而為,因此我與慈老的因緣,就注定不能成為他的入室弟子或學生。
一九五二年左右,我每年都會前往彌勒內院一、二次,探視慈航法師。慈老喜歡人稱他「老師」,我也隨大家「老師長、老師短」的稱呼他。講起來,他對我特別投緣,那時他正在閉關,我每次去看他,我們就透過一個小洞,我在關房外,他在關房裡,互相對話,一說數小時。
他對我一直都是善意殷殷,他的慈悲關心,讓流浪在外,四處找不到依靠的我們一群青年僧,感到無比的溫暖,他就像熱烈的火球,融化了我們的人生。
慈航法師對我的愛護,真是無以復加,他甚至在晚上睡覺時,都把自己蓋的被單,從關房洞口拿出來給我。他的弟子說,老師的慈悲,你就照做!我也只好「恭敬他,不如接受他」。
每次我到彌勒內院,有時是晚上到,他不敢叫人弄飯給我吃,都是說:「我想吃麵!」他叫人弄麵給他吃,徒弟、信徒當然都歡喜為他煮,於是大家就跟著沾光。由此可見這位年近六十的老人,他的慈悲。
一九五○年,台北善導寺舉辦「護國仁王法會」。這一天慈航法師來到善導寺,我們沒有經過主辦者同意,就請他講話。他很歡喜,跟著就語重心長的講了這麼一段很感性的話,他說:「現在大陸的這許多青年僧寶,流浪到台灣,他們都是未來佛教『正法久住』的希望所在,但是現在他們流浪在台灣,前途飄渺,到處飄蕩,無家可歸……。」
那個時候不只是我,信徒們聽了他的講話,都情不自禁的眼淚直流。他憂心佛教,他愛護青年,他的話不只講到我們的處境,簡直是講進了我們的內心深處,因此深深觸動了我們。
慈航法師就是這麼一個慈悲的長者,他不只是對我,對所有青年都很愛護。那一天他來,還攜帶了幾捆的書,都是《太虛大師全書》第一集,是剛出版的。《太虛大師全書》一共有六十四本,第一集四本,他承諾給我們青年每人一套,他說後面還有六十本,等到出版後會一一寄給我們。
慈老的這種喜捨,實在讓人感動,因為在那個大家都窮困的年代,一紙難求,他竟然把有如「佛教小藏經」的《太虛大師全書》送給我們一人一套,真是感激。
說到這個老人家的喜捨,恐怕我們一生都很難學得到,我當時心裡是這麼想的。確實很難學到,慈老的慈悲喜捨,只要你歡喜,他真的是什麼都可以給你。
「給」,在佛教是一個很重要的修行,佛教講「布施」,我一生對於「給」,一直都想效法慈航長老,雖然不能學得十分圓滿,但總想學習。所以後來陳履安居士跟我說:「大師,佛光山是你給出來的!」我內心也有一些感觸,覺得應該要承受這句話的意義。
後來我與慈航長老一直有往來,我記得我在新竹台灣佛教講習會教書時,他與甘珠活佛正在環島布教,經過青草湖就住在講習會。當天我在上課,他也坐在下面聽我講課,我看到他真是嚇了一跳,我不知道他當時是什麼想法,我也不知道他對我有什麼看法,總覺得他是來考試我的。
在青草湖講習會時,他數度和我談話,要我去接任嘉義天龍寺住持,他說這是天龍寺住持能源法師(陳登元)託他邀請我的。在那時,我的心願是弘法和教育,不想與寺院行政靠近,因此即使青草湖無上法師也跟我說過,要我當住持,妙果老和尚也說,要我做住持,我都覺得承蒙他們看重,但是他們客氣,我可不能當福氣。
因為有這樣的接觸,所以後來就更加時相往來。只不過新竹到汐止,雖然路途不遠,但那時的交通不方便,所以都靠書信往來。
慈航法師這個人,待人誠懇、熱忱,最初跟我通信,都是稱我「星雲學弟」,然後「星雲小友」,再然後就稱我「雲」,再然後就「親愛的雲」。可惜這些書信墨寶,因為我當時經常到處奔波,也沒有刻意收藏,現在覺得不無遺憾。
後來到了一九五四年,我人在宜蘭,他寫信給我,信上說:你這麼久不來看望老友,最近閻王小鬼一直來跟你的老友打交道,你再不來看的話,以後你可不要懊悔喔!
我看過信,嚇了一跳,就從宜蘭專程趕到彌勒內院向他禮座。看他非常健壯,熱誠依舊,我心想,為什麼要開這樣的玩笑呢?那時他在關房裡,我在關房外,他的語言都是很感動人的話,所以我很喜歡,也很樂於聽他開示。
回想起來,我在佛教裡,最早期能看得懂的書,第一本是《精忠岳傳》,那時佛教的書我都看不懂,但是慈航法師的《人生佛教講演集》,我視如天書,覺得是一部偉大的著作。再者就是黃智海的《阿彌陀經白話解》,我認為他把極樂世界的淨土之莊嚴、美麗,描寫得十分生動,令人嚮往。
當我從汐止回宜蘭,過沒幾天,忽然接到慈航法師圓寂的消息。我記得那一天是四月初六,佛誕節就要到了,我們正在準備慶祝佛誕節的布置,聽說他圓寂了,我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,趕到汐止。
到的時候,看到禮堂裡已來了一批人,大家靜靜的坐在那裡念七音佛的「觀音菩薩」聖號。這時靈堂裡已經懸掛起布幔,並備好香花燈燭,聽著那麼多人一聲聲的念著觀音菩薩,念得真是感人至深。
我和慈航法師的因緣,再怎麼說也只是一個仰慕他的青年學僧,不是他的入室弟子。他那時有七個傳法的弟子,還有很多信徒,大家都在忙著張羅,我禮拜過後就回宜蘭。第二天,也就是四月七號,接到他的信,是一張明信片。我心想,奇怪,他明明昨天圓寂了,怎麼又寫信?再一看,信上的日期是四月七日,但他六日就過世了呀!
對於這一點,其實我知道,他那個時候住在山上,每次寫信,他怕人家難免會慢個幾天幫他寄信,所以總把信上的日期延後幾天。所以我現在說,慈航法師六日往生,七日寫信給我,這還真是一樁公案。
後來入殮、安缸,但是他有一個遺囑,囑咐門人弟子,把他的坐缸埋在後山,三年後開缸,如果身體不壞,就裝金供養,如果壞了,就繼續掩埋。在我的想法,他一定在製造一個美麗的希望,讓信徒知道,三年後開缸,有一個肉身菩薩,那麼這三年內,信徒一定還會護持彌勒內院,那時有幾十個青年在那裡,還是要生活,不致於因為他的圓寂而作鳥獸散。
在他以為,三年後大家都回大陸了,或者大家都有辦法了,但是三年的時光很快就過去,大家預備在他指示的那天開缸。我特地跑到汐止,我說不可以開缸,因為這不是賭博。佛法講,世間苦空無常,一切都是成住壞空,哪有什麼是不壞的呢?這雖然是一個善美的希望,但不要當成真的,萬一開了之後,希望幻滅,不如把美麗的希望永遠放在那裡!
我的話也說服了大家,有很多人同意這樣的看法,大家說,再過三年吧!又過了三年,大家又要再開,我主張還是不要開。但是到了這一天,他們還是偷偷開了,並且找來專門裝佛像的泰山新佛具店,把慈航法師的肉身裝金供養。
那個時候,慈航法師肉身不壞的消息,經《中央日報》、《中央通訊社》傳播報導後,一時人潮如織,大家爭相前往瞻仰,把整條路都給塞滿了,根本走不進去。
回想起慈航法師圓寂前一、二年,我在北投和東初法師講話,他跟我說,慈航法師很快就會死的!我心想,慈航法師還這麼健康!怎麼咒他快死了呢?東初法師又說:「慈航」開到「汐止」,不死何為?沒想到東初老的一句話,竟然一語成讖!
慈老去了,無盡的思念,後來我幾次到新加坡收集他的行誼、資料,他和星馬一帶有很深的因緣,他在那裡建寺、講習、度眾、辦雜誌,尤其是一九四六年元旦創刊的一份《人間佛教》雜誌,我特地拷貝,影印帶回台灣,證明現在佛教界大家都在講「人間佛教」,這個人說是他發起的,那個人說是他提倡的,其實早在一九四六、七年,太虛大師在倡導人生佛教時,慈航長老已經喊出「人間佛教」的口號了。
東初法師
說過我和慈老來往親近的因緣以後,想起東初長老也跟我有很密切的因緣。
東老是江蘇泰州人,生於一九○八年,出身鎮江竹林佛學院和閩南佛學院,一九三五年在鎮江焦山定慧寺接受智光老和尚傳法,一九四六年擔任住持。
在東初法師任焦山佛學院副院長時,我是他的學生;我和他的往來,應該就從做他的學生開始,一直到他捨報圓寂,我和他都是因緣不斷。但是有一點,他只是我的副院長,我從來沒有上過一堂課的老師。
當時在大陸,正是日本侵華期中,大陸的佛教學院如雨後春筍,但是在一九三一年至一九四一年期間,應該是閩南佛學院獨領風騷,一九四一年後,應該就是焦山佛學院了。那個時候大陸佛教的傳統,佛學院都由寺院主辦,住持是當然的院長,當家是當然的副院長。就這樣,我在焦山佛學院,他忙於當家寺院行政,我們並沒有常見面。但是我的學長智勇法師,不知什麼因緣,非常的不喜歡他,每天的日記,都是寫些諷刺他、批評他的話,所以定名叫「東初日記」。
有一天,陰錯陽差,冤哉枉也,剛好他來學院巡視,就坐在智勇學長的座位上。他不經意隨手打開抽屜,看到「東初日記」。很好奇,就拿起日記,打開一看,當然不用說,我這位學長就被開除了,因此我對他也留下很深的成見。
一九四六年秋冬之間,他接任焦山定慧寺住持,很自然的升任院長。因為我對智勇學長抱有義氣,就想離開焦山佛學院。我也按照禮貌,去向院長告假。他一口拒絕:「不准。」甚至於語帶權威的說:「就是你的師父來,也要尊重我的意見。」
當然,那時候血氣方剛的我,不會被他的話嚇住,於是就在剛剛過了二十歲生日後,心想,我對院長的禮貌到了,因此也就不管其他,第二天清晨就乘船過江離開焦山了。當時我什麼行李都沒有攜帶,後來我離開大陸到台灣也是如此,兩手空空,什麼行李都沒有,孑然一身,孤僧萬里遊。我覺得這兩次的「捨」,對我人生的洗禮,有非常重要的意義。
我離開焦山後,隔了二、三年,就在一九四九年春天到了台灣,最初掛單在中壢圓光寺,親近妙果老和尚。妙果老和尚當時創辦了一所台灣佛學院,我到的時候正逢佛學院即將畢業,學生要出畢業專刊,妙果老和尚是創辦人,當然要有他的一篇文章。
妙果老和尚因此叫我代他執筆,我便以妙果老和尚的口吻,寫了〈回顧與前瞻〉一文。文章寫好後,老和尚不放心,因為他是台灣人,對漢學不是有很深的研究,就把文章拿給教務主任圓明法師看,問他:「你看這篇文章是誰寫的?」圓明法師看了以後,坦白跟他說:「應該是出於東初法師之手。」
妙果老和尚聽了以後,就益加對我重視,因為我幫他寫的文章,能夠跟有德有望的東初法師相比,所以我在圓光寺更加獲得重視了。這是我第一次感覺到,我也能夠沾到東初長老的光。
總之,到了台灣以後,我想他終究曾經當過我的院長,對於過去的往事,也就不再介意了。尤其當時我也知道,他擔任中國佛教會的常務理事,在大陸軍政撤退時,他把中國佛教會的招牌攜來台灣。我覺得凡是維護佛教利益的人,我都很尊敬,因此在他籌辦《人生》雜誌時,也試著投稿。他錄用以後就到處找我,邀約我做《人生》雜誌的主編。那時候我自覺自己的實力,偶爾舞文弄墨,投個一、二篇稿子還可以,叫我擔任主編,則力猶未逮。
但是那時候舞文弄墨寫文章的人不多,我也因為顧及出入安全問題,為了避免嫌疑,剛剛辭去由太虛大師創辦、在台中發行的《覺群》雜誌編輯。這時承東初老好意,我不得不就此擔任《人生》雜誌的主編,從一九五○年開始,前前後後有六年之久。
在六年之中,我從中壢、新竹、宜蘭,經常為了編務而到北投法藏寺受他指教。那時候在台北市一榻難求,我就睡在善導寺骨灰堂供奉骨灰罐的櫥櫃下,就著一點小小空間,作為床舖。
那時候在善導寺吃飯,一張普通的圓桌要坐十五、六個人,實在坐不下去,有時為了撿一塊菜,還要往後退才能站得起來。這樣的情況當然也不便去向老師訴說了。
不過,有一天東初法師跟我說:我幾月幾日要請客,你能提前把雜誌送來給我嗎?我想,這是正在閉關中的老師交代,我哪敢不去執行呢?所以我在印刷廠跟排字工人日夜趕工,終於在他交代的時日前完成了。
記得那一天,印刷廠先印了一百本給我,我扛著這一百本雜誌到萬華火車站,再轉北投線的火車到北投。下了火車,已經是初夜的九點多了,外面正下著毛毛細雨,我把長衫脫下來包裹雜誌,免得淋了雨水。扛著它,走在北投崎嶇的道路,上了有數百個台階的法藏寺,這時大概已經是晚間十點多了。我把雜誌交給正在關房裡的東初老,他很歡喜,對我說了一句話:「你很負責。」
說過以後,又跟我講:「你就不必回台北了,今天就住在這裡吧!」我想,那時候北投到台北,火車也有班次,公路局班車晚上十點以後也不走了,那就權宜住下來吧。
哪知到了第二天早晨,發現房門被人從外面反鎖,我也不知是什麼原因,心想:在一個不熟悉的地方,應該忍耐為要!就這樣一直到十點鐘左右,才有一個中年的尼師來開門,連聲對我說:「對不起,對不起,忘記為你開門了。」我當然說:「不要緊。」
我想,大概我們是年輕人,又是外省人,他們為了安全,也不得不在門外上鎖。這時我去向東初老告假,準備下山,他跟我說:「不要啦,我今天出關,中午請客,你就幫我張羅吧!」
這時我才想到,哦!原來今天是他要出關的日子,對於老師這種小小的託付,我當然樂意,就為他布置餐桌。
台北的客人很難請,當天辦了二桌的宴席,到了中午一點,才來不到十個人。我心想,東初老陪一桌的人吃飯,另外一桌就是我來陪了。哪知道,正要就座的時候,他跟我講:「你怎麼不到廚房去吃飯啊?」我一聽,哦,這是請客啊!應該不是我能參與的。好,到廚房吃飯。
這時,廚房裡非常熱鬧,因為大家正忙著張羅請客。我一看,裡面的人一個都不認識,實在不好意思進去吃飯,就從廚房的邊門出來,然後直接下山。
在下山的時候,我才感覺到,我今天的中飯沒有吃,早飯也沒有吃,甚至昨天的晚飯、中飯都沒有吃,實在說,當時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下那幾百個台階的,感覺就像騰雲駕霧一樣,雙腳是踩在棉花裡,後面的情況就完全沒有記憶了。
後來,我自己發願:我要建寺院,我要給人吃飯,因為飢餓實在難忍。結果二十年以後,我實現了願望,先後在台北成立「普門精舍」與「普門寺」,每天設席二桌,普門大開,來者都不用報姓名,吃過飯就走,我就是要給人吃飯。甚至後來建了佛光山,只要是出家人,在朝山會館吃過飯還有一個紅包供養,表示我奉行佛教的「一齋一嚫」。感謝我的老師東初長老,他讓我在修行的道路上,又能增進一步。
我在主編《人生》雜誌的六年之中,斷斷續續,我沒有用過雜誌社的一張郵票,也沒有用過他一張稿紙,更沒有領過一毛錢的車馬費。不過,我每次見到東老時,他的開導、他的立論,都啟發我很多,比再多的金錢都寶貴。例如:他跟我說:「不要每天只想到你們年輕人,你也要想到佛教啊!你要想到世界啊!」確實,我有茅塞頓開之感。他又談到:「金錢,用了才是自己的,不用,到後來都會引起子孫紛爭,都是別人的。」我一生也奉行這種理論,這些應該都是受益於老師東初長老。
後來他要發行《影印大正大藏經》,透過孫立人將軍的夫人孫張清揚女士促成,得到外交部長葉公超先生從日本空運一部《大正大藏經》到台灣來影印。那個時候的台灣,一本雜誌都難以推銷,哪裡談得上大藏經呢?他要我組織一個宣傳團,到台灣各地去宣傳。
我自覺聲望不夠,就提出要求,我說,是不是請我們《人生》雜誌的社長南亭長老擔任團長,我來領隊,請宜蘭弘法隊的青年來參與?他說:南亭法師那裡我來邀請,你回去宜蘭,就組織宣傳團吧!
那是一九五五年七、八月間的事,時值颱風季節,我們一團有近二十人,從宜蘭出發,經花蓮、台東,一路從北到南。那時候團員中,除了南亭老法師外,有煮雲法師、廣慈法師,再有就是宜蘭的佛教青年,都是在家眾,現在佛光山的慈惠法師、慈容法師,都是那時的團員。慈惠法師還撰寫〈宣傳影印大藏經弘法日記〉,後來收錄在影印續藏的藏經裡。
我們環島一周,整整四十四天,沒有一天遇到風雨。常常是前一站在下雨,我們一到,便已天朗氣清,感到真是不可思議,心想,是不是法寶重光的力量呢?
正如東初老跟我講的話:「你應該要感謝《人生》雜誌,替你發表文章,讓你的知名度提高。」不過我心裡想,「我為《人生》雜誌效勞,是以摩迦的筆名做總編輯,並不曾想為自己打什麼知名度。」只是這也不值得和長老辯論。今日想來,確實也不錯,年輕人不要太過計較待遇,只要你耕耘,播了種以後,還怕不能開花結果嗎?
就這樣,來來往往,後來因為《大藏經》發行的收入不錯,特地在北投光明路建了「中華佛教文化館」,我們也經常去聽他開示。他確實立論都有見解,不過假如現在要真正研究起來,他的立論見解,能奉行實踐的學生,大概就是我了!
後來,我在佛光山開山創建道場,因為平時我們相互來往很密切,我就說:「請老師到佛光山東方佛教學院主持破土典禮吧!」他這個人平時是不容易答應別人的請託,但是賣我的面子,立刻答應,也來替我主持破土。
不過,不久後他跟我借款八十萬元。那個時候我買佛光山的土地,最初十一公頃才五十五萬元,他要借八十萬元,我哪有那麼多錢呢?好在我把高雄市中山一路「佛教文化服務處」的房子,這應該是屬於幾位宜蘭佛教青年所有,我商之於他們,賣了以後,雖然佛光山也要建築,但老師跟我借八十萬,我也要勉力以赴。後來我開山困難,他一直不還我錢,原來他買了北投農禪寺那塊土地了。
後來承蒙他好意,寄了二十部《國譯禪學大成》給我。他說:我也困難,上次跟你借的款項,就以二十部書作為抵充吧!我想,大家師生一場,也就不去討論此事了。我在東初長老那裡,確實得到許多法寶、理論,真是一句名言,勝過七寶布施。
東初長老除了在焦山佛學院擔任過院長,在中國佛教會擔任過常務理事,後來到台灣以後,在北投法藏寺閉關,主辦《人生》雜誌,編印過《中華大藏經》,出版過《中華佛教美術》等等,總之,他是個熱心文化的長老。
和東初長老閒談,是人生樂事,但是聽他上課,長篇大論,就沒有那麼精彩了。後來我也促成聖嚴法師拜他為師,並且跟他建言,把中華佛教文化館交給聖嚴法師執掌。所幸,聖嚴法師後來創建法鼓山,弘化於一方,讓曹洞宗在台灣有了法脈傳承。
南亭法師
在外省的很多長老中,跟東初長老一樣,跟我有深厚法情的,就要算南亭長老了。因為他是《人生》雜誌的社長,我是編輯,所以關於內容、編務,我不得不經常跑到華嚴蓮社去請其開示。每次到的時候,因為華嚴蓮社在當時的台北,素齋很有名,南老第一句話都會問我:「你要不要在這裡吃飯?」我都很難為情的說:「不必了。」他就說:「那我就不替你準備了哦。」
雖然我沒有讓他請過一餐飯,不過我覺得南亭長老實在是佛教裡很令人尊敬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