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uddhist Affinities over a Century 12 - Practicing the Buddha’s Way 2 《百年佛緣12-行佛篇2》
Playing Hide-and-Seek with a Police Officer - My Small Beginnings with Propagation of Buddhist Teachings 和警察捉迷藏--我初期弘法的點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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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警察捉迷藏--我初期弘法的點滴身為出家人,所謂「弘法是家務,利生為事業」,這也是我一生的職志。我覺得,我所以出家,「弘法利生」本就是應有的使命感。
弘法,是將佛陀的真理普利大眾,這對道德的提升,對人心的淨化,對社會風氣的改善,對人我次序的建立,都有正面的影響。只是,弘法的過程,經常也會遭遇困難。
例如,當初佛陀在世的時候,雖有萬千信眾的歡迎,但也有少部分的人給予刁難。乃至於佛弟子,神通第一的目犍連尊者,給外道用亂石打死;說法第一的富樓那到輸盧那國布教,遭受抵制;在印度佛教史上,龍樹、提婆、無著、世親等尊者,他們在傳播佛陀真理的生涯中,也都遭遇到許多的困難。
甚至佛教傳到中國之後,也歷經了許多教難,從「三武一宗」法難,一直到近代太平天國的破壞寺廟、馮玉祥的拆寺逐僧、邰爽秋的廟產興學,以及文化大革命的毀佛等等。但是當中也有很多的古德先賢,他們抱著「但願眾生得離苦,不為自己求安樂」的發心,和「將此身心奉塵剎,是則名為報佛恩」 的立願, 犧牲奉獻、奉獻犧牲。每每在我讀到這許多高僧大德的事蹟時,不禁也要熱血沸騰,興起效法的願心。
在我一生弘法的歷程中,也曾遭遇諸多困難。早在我要來台灣的前一年,人在南京華藏寺,就曾經為了佛教的革新運動,和教內、教外的惡勢力幾次過招。隔年,一九四九年來到台灣之後,弘法利生的困難之路,更是於焉開始。
先說我在新竹青草湖「台灣佛教講習會」教書的時候。那時承蒙新竹縣佛教會要我每個星期六,到新竹市城隍廟前的廣場講說佛法;但是,青草湖的派出所不知奉誰的命令,卻毫無理由地不准我前往。我想,我並不是張學良,也不是孫立人,還不夠資格被限地居住,因此就向派出所提出抗議。當時蒙受一位警察好意,對我說:「你可以去講,但是每次去的時候都要先到我這裡備案。」橫豎我們光明磊落,就是報備了也不會壞事,所以每一次出門,我都會去向他請假。
在這之前,我於中壢圓光寺居住,警察先生大概是礙於妙果老和尚的面子,都是白天前來查對戶口,探看我們是否安住寺中;但是到了新竹青草湖,警察則經常是半夜三更來敲門,說是要查戶口。甚至到了一九五三年,我初到宜蘭的時候,也經常在半夜被叫起來對戶口。本來很平靜的生活,就給這樣的干擾,弄得風聲鶴唳,草木皆兵。
我從新竹來到宜蘭,目的當然也是為了宣揚佛法。不過那時候,我知道光是口頭講說,並不能引人入勝,所以就買了一台擴音機,大小幾乎如大鼓一般。透過擴音機擴散出去的音聲,也就更為好聽了。同時,為了引起信眾的注意,我從日本買了一些佛教故事的幻燈片,如「貧女的一燈」、「鬼殼的面具」等等。只是,那些幻燈片的畫面,難免有日本文字出現,一位派出所的警員看了,當場就叫我停止放映。這也很難怪,因為那個時候台灣才光復不久,正要去除日本文化,我怎麼可以放映日本的幻燈片呢?
但是,話再說來,教育並不是政治,實在不應一概地泛政治化。不過無奈於時局,我也只有服從指示了。沒過幾天,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,這一位姓鄭的警察跑來找我,說是長官指示要舉行警察考試,想要借用我念佛會的講堂作為考場。我想起他不准我播放幻燈片,以及半夜藉故查戶口的事情,也就不客氣地說:「不借!」
當然,他只有把我的拒絕,回報給他的長官分局長。分局長知道了,也不避諱地就跑來找我。我一見到是分局長來,趕緊藉機就說:「分局長,你要借用場地舉行考試啊!沒有問題,歡迎、歡迎!我只是因為剛才那位警察經常來找我們麻煩,才不肯借給他。現在分局長你出面,一定是沒有問題的。」
沒過幾天,那位姓鄭的警察就跑來跟我說:「你害得我好苦哦!我現在被調到太平山去了。」那時候,太平山和宜蘭之間,來回都要一天、半天的,交通不是那麼方便。聽了他的話,心裡想了一下,我說:「鄭先生,給人方便,就是給自己方便;你給我不方便,當然你也就得不到方便了啊!」
總之,我在台灣的弘法活動,經常要和警察應對,甚至偶爾來個捉迷藏,到後來也變得很有經驗了。
記得是一九五四、五五年左右,我們在宜蘭縣一個叫作「龍潭」的村莊,利用臨時找來的汽油桶,上面鋪蓋二塊木板做成舞台,再以十二塊錢,裝了一盞電燈泡照明,就開始說法了。
說法途中,有一個警察忽然出現在汽油桶旁邊,也就是我的腳邊,對著我說:「下來!下來!」我低頭一看,是一位服裝穿戴整齊的警察,心裡立刻料想到,他叫我下去,必定是不准我在這裡說法,如果我不下去,恐怕會惹上「妨礙公務」的罪名;可是如果這時候下去,又怎麼對台下的聽眾作交代呢?不得已,我就叫了在一旁的吳素真小姐,也就是現在的慈容法師。我說:「你先來唱個歌,安撫一下信徒,我下去一會兒。」
到了台下,我劈頭就問:「你叫我下來做什麼?」
警察說:「不可以集眾!現在是戒嚴期中,你違反戒嚴法!」
我說:「這是一種社會教育,也是民間的娛樂,對社會是有幫助的。」
他卻說:「不行,你趕快上去,叫大家解散!」
我看他那激動的樣子,知道沒有辦法再和他多說些什麼道理,只有說:「若要解散,你上去宣布!」
他一聽,責怪地說:「我怎麼可以上去解散?應該由你上去宣布!」
我說:「不行!是我叫他們來聽我說法的,我怎麼能叫他們解散?如果你不上去宣布,那就只有請你讓我繼續講,講完了以後,自然解散。」
他聽了以後,也覺得沒有別的辦法,就狠狠地丟下一句話:「你可不要出了問題!」
我說:「不會有問題的!」
看他口氣鬆下來,我就又回頭上了台,把這一場弘法大會做一個圓滿結束,最後大家當然是自然解散了。
最初我在台灣的弘法布教,到處遇到困難。其實,警察為了阻撓我們弘法,常說的「戒嚴」,也只是一句藉口罷了。實際上,那時候耶穌教可以隨意打鼓吹號,牧師傳教可以到處拉路人聽講,他們都沒有遭受為難;只有佛教,因為風氣未開,所以經常遇到困難,不但不准我們在露天廣場集會,有時候連要去監獄布教也遭受阻礙。
監獄向來允許各宗教為受刑人施予感化教育。像我初來台時,在新竹、台北都有過監獄說法的經驗;到了宜蘭,也是照常熱心地為社會服務,到監獄裡,給予受刑人一點佛法教育,幫助他們改心向善。但是後來,宜蘭監獄有一位姓屠的教化科長,竟然叫我不可以講佛教,只可以講儒家。我說:「牧師都可以講耶穌教了,我為什麼不能講佛教呢?」他卻說:「你如果老是『阿彌陀佛』東、『阿彌陀佛』西,不斷地提『阿彌陀佛』,我只有不准你來。」
當時,我很喜歡宜蘭監獄裡的教誨堂,裡面供奉的一尊一米高阿彌陀佛聖像,非常莊嚴,是我過去所未曾見。我經常藉著講演的因緣,來看這尊佛像。現在既然他感到為難而不准許我進出,我也只有作罷了。
但是,後來他卻託人來詢問我:「這尊阿彌陀佛像賣給你,要不要?」我一聽非常歡喜,籌措了兩萬元就請回了這尊佛像。後來,我還把這尊阿彌陀佛聖像翻版複製。假如說現在佛教界裡,哪個地方立有一米多高的阿彌陀佛像,大概就是當初宜蘭監獄阿彌陀佛聖像的千百億化身了。像現在宜蘭佛光大學光雲館裡供奉的阿彌陀佛聖像,就是這尊佛像的複製品。至於原版,我則已不記得到哪裡去了。
過去,我年紀輕,體力充沛,活動力強,所以在宜蘭、頭城、羅東等地都成立了念佛會,後來甚至遠到台北、虎尾、龍巖,也都分別設有念佛會。尤其宜蘭到花蓮雖然路途不是很遙遠,只是蘇花公路驚險萬狀,也就讓一般旅客視為畏途。但是在我的想法,既然說要「佛光普照」,那麼我就應該到花蓮去弘法。
其實,一九五二年花蓮發生大地震時,我就曾經代表佛教會到花蓮結緣、救濟。只是那時候,我的能力有限,沒有辦法,只能盡一點心意,給予一些舊衣服、一點金錢的救助。
應該是一九五五年左右,我終於到了花蓮弘法。那時候我們弘法布教,既沒有廣告,也沒有據點,更沒有預先的聯絡、通知,到達花蓮以後,弘法隊的青年一起坐上三輪車,車上放了一部放聲機,就出去宣傳了。宣傳的詞句,還是我替他們撰寫的。我記得是:
咱們的佛教來了!咱們的佛教來了!
今天下午七點鐘,在某某廣場,有某某法師,跟大家講說佛法。
咱們的佛教來了!咱們的佛教來了!
但是,還不到晚上七點,花蓮警察局就派人四處在找我:星雲法師是誰人?在哪裡?最後他們找到了我,還把我送進警察局。警察見到我,第一句話就說:「你怎麼可以到花蓮來傳教?」
我也很不客氣地就回答:「我在台北到處傳教,花蓮是什麼化外之區,不能講說佛法嗎?」
「嗯?」他一聽我的話,原本強硬的態度即刻緩和了一些。
我想,大概是因為聽說我從「台北」來的吧!台北是一個臥虎藏龍的地方,眼前的這許多人究竟是何方神聖,他難以料知,在摸不清底細之下,只有勉強放下身段了。就這樣,我拿出一個「台北」來嚇唬他,也能收到一點效果。最後他說:「那好,你要注意交通安全,可不能出事情哦!」
我說:「這是一定要做到的。」向他道謝後,我離開了警察局。
弘法本是好事,更何況信徒們各個都是善良的聽眾,並不像現在的街頭運動,參與者往往採取激烈抗爭。我們既無口號,也無訴求,只是聽一點做人、齊家、愛國的觀念,這有什麼不好呢?
我到宜蘭的同時,高雄市的法緣也接踵而至。所以,後來我便經常在宜蘭、高雄兩地奔波。那個時候,從宜蘭到高雄要坐上十幾個小時的火車,時間相當漫長。但是利用這一段時間,正好也讓我完成了《人生》雜誌和後來《覺世》旬刊的一些文章。
不過,在高雄的弘法,倒也不是都那麼順利的。最初我在苓雅寮高雄佛教堂廣場上講說《普門品》,每晚聽眾都在千人以上。但是叫人氣憤難平的,總有很多耶穌教徒穿著他們「神愛世人」的背心,在佛教堂門口散發傳單;我們溫和善良的佛教徒們看了,卻都不敢提出抗議。當然,我知道原因是什麼,但也由於他們有後台支持,力量很強大,我們只有忍氣吞聲了。
從高雄佛教堂而後建了壽山寺。壽山寺在一九六四年左右才剛剛建好,還沒落成,高雄要塞司令部就透過市政府傳來了一封公文說要拆除,理由是超高,妨礙軍事目標。我一看,只覺慚愧,真是沒有福氣,一定會給佛教界笑話:你看,星雲某人,不是說要建寺嗎?好不容易建起來,現在又被拆除了!
不過,這時許多信徒都在醞釀,要到市政府去請求收回成命。我心裡盤算,要塞司令部是軍方單位,必然是聽不進市政府的意見,更何況這還是他們命市政府來執行拆除的?真正要拆除壽山寺的是高雄要塞司令部。
所以,我只有安慰信徒,請大家稍安勿躁。隨後,我拿了身分證就前往要塞司令部。從壽山寺到要塞司令部,不需幾分鐘就到了。我在門口做了登記之後,警衛就放行,讓我進到他們的辦公室。這時一位上校早已接獲電話通知,威風十足地從裡面走了出來。我具備軍階的常識,所以看到他肩膀上有三朵梅花,立刻就知道他的階位。
他一見到我,開頭就問:「你有什麼事嗎?」
我說:「上校先生,我是為壽山寺的事來的,但是我來,並不是請求你不要拆除壽山寺,我是一個和尚,你拆了壽山寺之後,我到其他寺廟去掛單也是可以。只是,有兩件嚴重的問題,我不得不告訴你。」
他聽了之後,很大聲地說:「你說!哪二件事?」
我進一步解釋:「前兩天,越南的吳廷琰總統被殺害了,搞得越南這個國家動亂不已,你知道為什麼嗎?就為了掛佛教旗的事。因為吳廷琰總統是天主教徒,不准許民眾掛佛教旗,所以引起廣德大師自焚,社會紛亂,連總統也被殺害了。現在壽山寺是全高雄市的信徒們出資,才剛興建完成的,你下令叫高雄市政府拆除,這就等於拆除他們的家一樣,比起一面佛教旗,事情還要更嚴重,其後果會是什麼樣,我真是不敢想像。」
我又說:「第二件事,現在大陸也正因毀壞寺廟、迫害僧人,喧騰國際;假如在你拆除壽山寺時,忽然來了一位新聞記者,拍了一張照片,之後傳送到海外的報紙發表,那麼,當國際得知台灣一樣在毀滅佛教時,恐怕也是難為情的事了。」
他聽了我的話之後,很緊張,趕快就問我:「那怎麼辦?」
我說:「要怎麼辦?很簡單,你重下一道命令給高雄市政府,叫他們不要拆除壽山寺就好了。」
他立刻說:「我照辦!我照辦!」滿天的烏雲,就這樣消散了。現在回想起來,我也是很勇敢的。
當年壽山寺遭遇的困難可謂不一而足。壽山寺位於壽山公園的路口,那時候,為了讓佛學院學生可以到處去參學,我們買了一部中型巴士,固定停放在壽山寺門口。但是壽山公園的管理單位卻不肯讓步,一直認為我們的車子是停放在他們的公園裡。不過,由於他們只是一個公園的管理所,並不是武裝部隊,不能強迫我們做什麼,事情也就緩和了下來。
可是過後不久,他們竟然想了一個方法要來對付我。他們請了人在公園的入口處,砌了三個台階,明眼人一看就知道,這分明是要讓我們的中型巴士無法開上壽山寺門前。事發那天下午,我正在為信徒舉行皈依典禮,有人通報我:「公園管理所把我們的坡道拆除,說是要在那裡做台階。」
我一聽,非常生氣,想著:那坡道是我修建的,就算你要拆除,怎麼能不知會我們?何況這是門口!我趕緊叫信徒洪淑貞說:「你趕快去替我阻止,不要讓他們把坡道破壞了。」但是,她哪裡敢?旁邊還站了警察呢。
於是我匆匆地把皈依典禮結束,連海青都來不及脫掉,就立刻趕到了現場,指著警察說:「你真是不懂事,怎麼敢來拆除這個坡道?難道你不知道嗎?前天,蔣夫人才來參觀視察婦女習藝所,假如你把坡道拆除,下次她再來,車子開不上來,她的安全你能負責嗎?」當時婦女習藝所,就位在壽山寺的後面,進出都得經過壽山寺。
他給我這麼一講,嚇得不知如何是好。我接著說:「你趕快把它修復好!我為了蔣夫人的安全,在這裡花錢做坡道,你卻來這裡搞破壞。」
我自知是蠻理,但他也不敢得罪蔣夫人。你們用蔣夫人做背景,我也用蔣夫人做背景,所以這個坡道至今四十多年仍然保持原狀。
台灣光復後的初期,政府給予佛教的自由空間很少,帶給佛教徒很大的壓力。尤其,每天的報紙都在批評拜拜,說要取締拜拜,可是竟然沒有一個佛教徒敢站出來說話。為此,我挺身寫了一篇評論文章,贊成改良拜拜,不應取締拜拜。我說:既然拜拜是浪費,那麼許多達官貴人每天在飯店裡喝酒跳舞,難道就不是浪費嗎?老百姓藉拜拜之名,即使有一些吃喝之事,也是他賺來的錢財,難道娛樂一下就叫做浪費了嗎?
再說,若以社會活動的觀點來看,農工商界花錢拜拜,趁此聯絡親友,不也是一種交流聯誼?就是把錢都拜完了,他努力工作,明天不就又賺錢了?只准達官貴人玩樂,不許民間拜拜,這個社會未免也太不公平了。因此,我主張改良拜拜,只要不殺生、不比賽、不鋪張浪費,用香花素果來拜拜,可以淨化身心,又有什麼不好呢?
當然,政府是不會認錯的。只是後來再也沒有聽到人說「取締拜拜」這句話,幾十年來,媽祖的迎神賽會,各個神廟的廟會,都能很正常的發展。
說到政府單位,過去民政廳有一位科員,經常用一些單行法規來找佛教的麻煩。例如,寺廟要會同鄉鎮公所才可以開功德箱;每個月要把帳目張貼在門口;修建寺院不可以超過五萬塊錢……,為此,我也不斷地和民政廳抗爭。
好在後來遇到廖福本、高育仁這許多民意代表、長官,事情才慢慢改善。高育仁先生,就是現在新北市市長朱立倫的岳丈,曾經做過台南縣縣長,後來擔任台灣省議會的議長。
對於弘法傳教,不管遇到什麼艱難困苦,我都是不畏懼的。那時候,宜蘭有一位青年叫鄭秀雄,就讀台北師範學院(今台灣師範大學),他邀請我去師範學院做一場講演。在我來說,這本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,因為像中興大學、成功大學等學校,我都曾經受邀前往講演過。但是,就在我即將於台北師範學院講演時,儘管海報都張貼出去了,我人也從宜蘭到了台北,準備要趕往師範學院,這時在台北車站等我的鄭秀雄,卻是很落寞。待我抵達車站後,他失落地對我說:「師父,學校不准您講演。」
我雖很意外,不過也能接受這樣的事實,學校既然不准許,我不去就好,這只不過是一場講經說法,事情並不是那麼嚴重。於是我就安慰他說:「不要介意。」
後來我想,師範學院既然不准,我就到台灣大學試一試。只是台灣大學聽說師範學院不准我去,就更加不願意了。那時候的佛教,沒有什麼發言的力量。不過,當我把日本的出家人,駒澤大學榮譽教授水野弘元先生請來台灣時,我曾打電話到台灣大學詢問:「日本有一位名學者來台灣,貴校願意接受他去做一場講演嗎?」那時候我是抱著一股不服氣的心理去聯絡的,想著:台灣的和尚你不歡迎,那我就找日本的和尚來講!
一直到了近幾年,台灣大學政治系張亞中教授邀請我到學校講演「禪門的自覺教育」,乃至後來校方找我在他們的「名人講座」中,講述「我的學思歷程」,由李嗣涔校長親自接待主持,我終於扳回了三、四十年前拒絕我到師大、台大講演的一口氣。
說起弘法布教的辛酸,尤以在中華電視台播演佛教節目的過程,最令人感到不平和傷心。
話說過去我每年雖然都在台北國父紀念館講演三天,但也受到館方的種種牽制和刁難。每一次為了發給的門票數目,一定要計較一番,可是他們就是不肯多發一張。甚至於到了講座當天,也一定要在他們規定的,接近講座的時間,才能入場。有時候,看到信徒在寒冬之中大排長龍,而他們卻怎麼也不肯開門,實在叫人不忍心。最後我只有走上向上級單位訴狀一途,只是上級單位也沒有人願意聽信我們的話。
所以,三十年來,我每年三天在國父紀念館舉行的佛學講座,也是一段辛酸史。但也因此,我開始設想在電視台製作節目,好讓更多人可以聽聞佛法,讓佛教更為普及。
說到當年在中華電視台製播節目,那時候,我花了大約十二萬元的製作費,製作一集二十四分鐘的節目,並且和電視台簽下了三個月的播出合約。每集十二萬元的製作費,在四十年前可說是一筆很龐大的數目,但是為了弘法,我毫不吝惜錢財地就請了白厚元先生擔任製作人。
在製作節目的同時,我心裡也在設想節目名稱。想到佛法如同人間的光明,便將節目定名為「無盡燈」。「無盡燈」這個名詞出自於《維摩經.菩薩品》的典故,有「燈燈無盡」、「光光無礙」之意。
其時,我已經在報紙上刊登廣告,周知大眾當天晚上七點鐘,將有一個節目要在中華電視台播出,請大家準時收看。可是冷不防地,有一位姓蕭的負責人,卻在當天上午還不到九點鐘的時候打電話給我,說:「這個節目不准播出!」聽聞這個消息,宛如晴天霹靂,讓人難以接受。因為我都已經昭告觀眾這個節目即將播出,你卻忽然說不准,教我如何向信徒交代呢?對我來說,喪失信譽的傷害也實在太大了。再說,我和你訂了合約,也付了費用,又怎能說不播出呢?
這件事情原本是可以到法院按鈴控告的,但是想到光是氣憤也不能解決問題,只有開始設想各種解決辦法。後來,凡是與我有緣的人,我都請他們協助,甚至還找上了郝柏村、蔣緯國先生幫忙,讓他們知道今晚的節目是非播出不可。
其時,在交涉節目播出的過程中,電視台甚至不贊成我用「無盡燈」這個名稱,自行改名叫做「甘露」。雖然我覺得「甘露」這個名詞過於柔性,但是為了讓佛教節目在電視台打開一個播出的先例,不得已,也只有勉強接受。
再說那天早上接獲電視台來電之後,就一直覺得度秒如年,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,那位負責人卻始終不肯鬆口。等待中,不禁也叫我心裡不斷地嘀咕:一個電視節目,怎麼說不播就不播?
後來,我還特地前去電視台表達我的不滿。我說:「我們早就約好了,你怎麼可以臨時取消?」
他卻回答我:「和尚不能上電視!」因為這個節目的最後,有我三分鐘的說法。
我說:「咦?電視連續劇裡,不也常有很多的和尚出現嗎?為什麼他們可以,我就不可以?」
他竟然還理直氣壯地回答我:「他們是假和尚!」
我真是氣不動:真和尚不可以,假和尚卻可以,這個世界還有什麼公道可言呢?不過,無可奈何之下,我也只有妥協,讓他們把我最後三分鐘的開示剪掉了。猶記得那一段開示,主要是在提倡中元節節約拜拜,這對社會來說,何嘗不是一種教育?可是萬萬沒想到,現在節目卻僅剩二十一分鐘就得草草結束。
我猜想,這件事的背後,一定有高層人士指使他不可以播出佛教節目,否則他豈敢如此大膽決定?
由於最初中華電視台諸多不可以,所以之後再製作的節目,我就搬到中視播出;後來,中視也說不可以,我就又搬到台灣電視公司。畢竟他們為了商業利益,要求每次十二萬元的製播費用,我哪有能力長期應付呢?
雖然電視弘法的影響力無遠弗屆,觀眾的歡喜不可言喻,但是四十年前,上電視弘法背後的辛酸和痛苦,不但鮮為人知,也是現代人所難體會的。
不過,後來情況漸漸有了改變,教界很多人在電視台都擁有節目,而我也遊走在三台之間,如電視製作人周志敏小姐為我製作,在中視播出的《信心門》、《星雲說》;在華視播出的《星雲法語》;在台視播出的《星雲禪話》、《星雲說喻》等節目,幾乎都是每天按時播出。甚至《星雲法語》還曾經在民視播出一段時間。
像這樣每次講五分鐘,電視台就支付我六百塊錢的情況,持續了好幾年的時間。當然,我不是貪圖這六百塊錢,只是對於能改變社會人士對佛教的看法,心有戚戚焉罷了。甚至於這許多節目,還屢次榮獲行政院新聞局「社會建設金鐘獎」的肯定,重新寫下了佛教在電視傳教的歷史。
不過,儘管我得過很多獎,如:教育部的「社會教育有功人員獎」,內政部、外交部的「一等獎章」,也曾得過總統府頒發的「國家公益獎」;但事實上,「獎」在我的心裡,一點影響都沒有,倒是讓我回憶起當初奮鬥的過程,固然有一些酸楚,卻也有一些甜蜜。
還記得一九七一年左右,我被中國佛教會摒除在外。當時,我並沒有感到沮喪,反而越挫越勇,心想既然不能進入中國佛教會的核心,那就改走其他的管道。於是,我與開證、靈根、宏印等法師,以及李中和、王金平等居士,共同發起籌組「中國佛教青年會」。
籌組佛教青年會的目的,並不是為了追求功名富貴,只是想要弘揚佛法。一來,為佛教儲備人才。尤其對於沒有財富地位的青年來說,加入青年會不啻是發揮人生能量的最好選擇。二來,佛教實在需要年輕化。綜觀佛菩薩聖像,既沒有鬍鬚,也沒有皺紋,可見得佛菩薩都很年輕,那麼為何我們要不重視青年呢?
當我把成立佛教青年會的章程、辦法等資料,送進內政部的時候,中國佛教會得知消息,竟好像世界末日來臨一般,呼號反對,奔走阻止,並且派人向內政部請願,不可以讓佛教青年會成立。這也就讓我大感不解:你走鐵路,我走公路;你走航道,我走水道,有什麼不可以呢?事情有那麼嚴重嗎?
有時真是為了想成就一件事情,十分支持的力量都還抵不過一分反對的力量。終於,中國國民黨中央黨部社會工作會主任蕭天讚先生來到佛光山訪問,要我打消成立佛教青年會的計畫,他說保證我在兩年內,也就是在下一屆中國佛教會改選時,讓我當選理事長。
這段話對我來說是一種很大的傷害,好似在做買賣交易。事實上,我成立佛教青年會的發心,並不是以中國佛教會理事長一職就可以替代的。再說,蕭天讚先生也沒有資格為我作保證,如果他明年調職了,或下台轉換職務了,我去找誰來兌現這個承諾呢?
成立佛教青年會一直以來都是我的志願,但是對於他費盡脣舌的勸說,期期以為不可,我也只有同情他的處境和困難了。只是這時的我真是心灰意冷了,就對蕭天讚先生說:「佛教,不可為也;國家,也不可為也。」
關於成立中國佛教青年會的一些資料、章程,分別在一九七八年十二月、一九七九年一月的《覺世》旬刊七五四期、七五七期刊登過。可惜中國佛教青年會還沒有誕生,就已經夭折,為佛教的前途寫上了「不可為也」的感慨,令人感到惋惜。
後來,曾擔任行政院政務委員多年,時任蒙藏委員會委員長的董樹藩先生(一九三二年出生,內蒙古人)有一天忽然來找我,要我成立「中華漢藏文化協會」,並表示這個組織能與蒙藏委員會同步來往。我很能了解他的用意,因為在當時,蒙藏佛教的問題很複雜。
自從一九五九年,西藏佛教領袖達賴喇嘛私自出走,在印度達蘭沙拉成立流亡政府後,西藏人士對於過去國民黨施予的分化手段,以及對他們的種種欺騙、打擊,便極為仇視。因此,董樹藩先生也就希望透過我成立「中華漢藏文化協會」,作為漢藏之間溝通交流的橋梁。
但是我心想,我對西藏佛教一無所知,既沒有和西藏佛教往來的因緣,也不曉得西藏佛教的現況,只憑著這麼一個單位,就能建立雙方良好的關係了嗎?尤其當時國民黨官員給人的印象不是很好,需要你協助時,千言萬語盡是說明他的希望;不需要你時,千言萬語說的都是「不可以」。明知道自己處在給人利用的情況之下,但是想到現在是國民黨主政,我幫忙國民黨,就是幫忙國家,我不給國家利用,又給誰利用呢?最後還是同意了。
中華漢藏文化協會成立了以後,我順利地當上理事長。期間,一九八六年,我召開「世界顯密佛學會議」,邀請了西藏佛教四大派系:格魯派、寧瑪派、噶舉派、薩迦派的法王,以及數百名喇嘛,還有學者專家近千人在佛光山集會。
就這樣,我和西藏佛教搭上了橋梁。此後,達賴喇嘛到西來寺訪問,四大教派、流亡政府法王,和佛光山的海外道場也都有來往。甚至大寶法王的大弟子泰錫度也曾到訪,向我表示要在台灣舉辦盛大的漢藏法會,希望我能贊助他二十萬元美金,作為籌備之用。我基於他在密教的地位崇高,同時也想,趁此因緣正可以好好合作,促進漢藏文化交流,也就毫不猶豫地給予資助了。
除此之外,大寶法王的第二位弟子夏瑪巴,要我幫助他們興辦佛教學院,我也慷慨解囊,捐助了兩萬元美金。對於這許多點點滴滴的資助,我並不計較多少,只是後來我發覺到,自己好像是代替中華民國政府來照顧西藏人民,做一些聯絡工作,除了給予一些經費上的幫助,支持西藏佛教以外,絲毫沒有什麼力量可言。
因此,做了兩任六年的理事長之後,想想,還是覺得不適合續任,就央求好友,台中密藏院的田璧雙喇嘛接任理事長。那時候,把這樣一個爛攤子交給他來承擔,我心裡感到很不忍,但也實在是不得已。
田璧雙喇嘛(一九二五年生,安徽郎溪縣人)是一位正直的君子、虔誠的佛教徒,數十年前,他在高雄擔任稅捐處處長時,我就和他有來往。他接任理事長之後,行事周全,很令人敬重。一九九八年,佛光山能將西藏貢噶多傑仁波切捐獻的佛牙舍利,從印度經泰國迎請來台,實際上就是他聯絡十多位法王共同簽字完成的。但是後來卻引發中國佛教協會疑慮,以為是達賴喇嘛贈送,這實在是天大的錯誤了。
以上所說,是我六十多年來的弘法生涯,我沒有比別人多一分享受,吃,沒有比別人多;玩,也沒有比別人多,每天都是工作、工作,照相、照相,訪問、訪問,講話、講話,儘管如此,不管遭遇什麼境界,我一樣過得很自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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