Hundred Sayings 3 - A Win-Win Situation For All 《往事百語3-皆大歡喜》
Flesh Should be Alive 肌肉是要活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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肌肉是要活的有一次,我到日本去巡視道場,幾天下來,看到一個徒眾無論何時何地都是面無表情,暮氣沉沉。最後一天,我終於忍不住,把他叫來,說道:「你幾乎像個死了的人,可能你的心意是好的,但是我感覺不到你是活脫脫的生命,你要將你的肌肉活起來啊!」過後,才發覺自己七十年的歲月中,雖然受盡酸甜苦辣,卻從來沒有被人罵過是「死人」,覺得這一生過得很有意義。
因為,「活」,就是美。花兒吐露芬芳,我們覺得賞心悅目,因為它是「活」的。樹梢隨風輕搖,我們覺得生意盎然,因為它是「活」的。鳥兒枝頭鳴叫,我們覺得動聽悅耳,因為它是「活」的。雲朵舒卷自如,我們覺得自在舒暢,因為它是「活」的。溪水淙淙流動,我們覺得滌盡塵慮,因為它是「活」的。同樣地,人的肌肉也要是「活」的,才能散發出生命的喜悅與希望。
五十年前,我在江蘇金山寺的禪堂參學時,老師說:「要眼觀鼻,鼻觀心。」「眼睛要收起來。」起初我老是做不好,經常挨罰,因為從小母親就教我們:「當別人講話時,你要看著他,才有禮貌。」後來才知道禪堂的老師是在訓練我們靜下心來觀無相之相,在日常生活中,我們還是要注意向對方注目、瞻仰,表示尊重他,也表示自己是一個活生生,有反應的「活」人。
數十年來,我看盡人間悲歡離合,目睹世事滄桑盛衰,一件事情到我手上,我能夠看出它大概的前因後果;一個人來了,我能夠看出他心理的喜怒哀樂;一篇文章,我能夠很快地讀出它的內容重點;到任何地方去,我能夠一眼判斷我站立的地理位置。
徒眾常問我:「您怎麼能看出這麼多巧妙來?」我告訴他:「因為我的眼睛是『活』的。」
「活」的眼睛才能稱為是靈魂之窗,活的眼睛才能稱為是辨別之神。
有人問我:「為什麼和別人交談時,你總要在對方說完一段話之後,重覆敘述其中的兩三句?」這是因為我要讓對方知道我的聽覺神經是「活」的,我很重視他的問題,我要馬上解決。
像有些弟子聽完我的話之後,唯唯諾諾,但是做出來的卻不是那麼回事,因為有的時候,他只聽了一半,所以做得不周全,引生很多麻煩;有的時候,也會錯意思,結果自己聽出許多煩惱,也把煩惱傳給了別人。所以僅僅聽話是不夠的,我們還要全聽、會聽,才能不負所託,把事情做得神似「活」現。
現今是一個有色彩、有聲音的時代,我們不但要用「活」的眼睛、「活」的耳朵接收宇宙萬物的聲音、色彩,也要用「活」的嘴巴製造美麗的色彩,發出動人的聲音。
記得過去有一位同道雖然學養很好,但是因為面無表情,讓人見了索然無味,所以大家在背地裡稱他為「活僵屍」。我當時覺得:人還沒死,先讓肌肉死了,真是太可惜了!所以以此為惕,經常笑臉迎人,因此結了許多善緣。後來我收徒納眾,也一再告誡大家,要做一個「臉上無瞋是供養」的活人。
有一天,一個在殿堂作香燈的弟子向我訴苦:「您老是要我們笑,您可知道,笑久了,嘴角會酸啊!」我回答他:「可見你平常沒有養成笑的習慣,嘴角的肌肉已經死了!」
讓嘴角的「肌肉活過來」,要先從微笑開始!
記得幾年前的一個清晨,我走到半路,一位信徒快步走來,希望能和我合照,只見他一直向樹叢裡的太太招手,高喊「快來和大師合照啊!」「卡緊啊!(台語)」「卡緊啊!」但是太太卻一股勁兒地搖手。我回過頭來,朝著這位太太打趣地說道:「大家都喜歡和我拍照,妳為什麼躲起來呢?」這位太太才面帶羞澀地走出來,回答說:「不好意思啦!我今天沒化妝啊!」我告訴她:「妳對著鏡頭笑就是最好的化妝了!」幾天後,我收到這對夫婦和我合照的相片,我覺得這位太太笑的樣子,好像豔陽下綻放的花朵,真美!
笑,不但是最美的表情,也是最好的溝通橋樑。多年前,我到一間泰國寺院,那裡的小朋友和我語言不通,但他們燦然的笑容將彼此之間的距離拉得好近,彷彿我們是舊識相逢。直到離去,我還覺得依依不捨。西哲說:「如果你笑,世界就會跟著你笑。」如果我們想要擁抱世界,就要學著去做一個會笑的「活」人。
信徒經常找我去排難解紛,我常聽做丈夫的對我說:「太太不愛我了!怎麼辦呢?」我告訴他:「你必定在家裡常常板起面孔,沒有幽默的表情,所以太太不喜歡你。」
也曾聽做太太的和我說:「先生移情別戀了,我好傷心喲!」我勸她:「妳必定在家裡像個木頭人,沒有反應,當然丈夫不能接受。」
世間上有很多人不漂亮,但是很耐看,很有人緣,那是因為他的「肌肉是活的」,四周環境也因他而顯得亮麗耀眼;也有很多人很漂亮,但是不耐看,沒有人緣,那是因為他冷若冰霜,讓人敬而遠之,當然也就失去了美感。所以奉勸天下的師長父母們,教導後輩子弟不要光著重於知識的堆砌,最要緊的,是讓他們先「把肌肉訓練得活起來」。
二十幾年前,佛光山初闢草萊,一切因陋就簡,吃、住的條件都不好,但奇怪得很,許多信徒都喜歡前來朝山拜佛。有一天,我終於發現其中的原因了。一個炎熱的午后,台灣省省議會組團來訪,臨別時,其中一位議員對我說:「謝謝你們的招待,在這裡覺得很親切,很有朝氣,和到別的地方不一樣。」另一位議員馬上接著說:「因為這裡的法師比較有表情。」
人,有了表情,就像甘霖遍灑大地,一切都會「活」過來!
過去在大陸,師長出門作客,我隨侍在旁,都會一邊恭聽,一邊面露微笑,幫忙點頭示意。因為我要讓他們知道:雖然我是一個不起眼的後學,但是,我是一個「活」人,我有靈敏的覺知,我有快速的反應。或許因為如此,師長們都喜歡帶我出去。及至來台,慈航法師、妙果老和尚、智光法師、東初法師等前輩大德也很喜歡找我講話聊天,我想最主要的原因,是因為我和他們一樣,有哀喜的神情,有豐富的應對,彼此一來一往,所以話題源源不絕,氣氛「活」潑生動。
我很感謝從小父母就教導我「童子應對」,記得第一課是:長輩問話時,晚輩要立即回答。這種訓練養成我主動和人講話、招呼的習慣。有時候連徒孫來了,我都先問他:「吃過飯了嗎?」旁邊的人聽了,往往不以為然地說:「他是後輩,你不要管他!」我總是說:「我嘴巴是『活』的,不能不說話。」
俗語說:「有話不開口,神仙難下手。」孔子也說自己像一口鐘,小叩小響,大叩大響。其實每一個人都有鐘的潛力,但是我們要做一口「活」力充沛的洪鐘,千萬不要做一口死氣沉沉的啞鐘。過去,我有一名弟子,性情溫和,最大的唯一缺點就是不喜歡講話。有一次,他來看我,靜靜地坐在角落裡,半天不說一句話,大家幾乎都忘了他的存在。在他起身即將告退時,我故意用「激將法」告訴他:「你來了不跟我講話,我以後也不要同你講話了。」他一急,囁嚅地答道:「我不知道要講什麼。」我教他先附和響應長老大德的意見,然後再慢慢學習表達自己的意見。他努力地照著我的話去做,幾年之後,變得侃侃而談,整個人也顯得神氣「活」現。
我在上課寫板書時,有時字寫在東邊,有時字寫在西邊;有時字寫得大一點,有時字寫得小一點;有時字寫在上面一點,有時字寫在下面一點;有時字寫橫的,有時字寫直的......,因為我總想到自己是個「活」人,所以要充分地「活」用黑板上各部分的空間。我在講經說法時,經常透過手勢、動作、表情、語氣,來表達圓融的妙諦,因為我感覺到自己是一個「活」人,所以要積極地「活」用身體上各部分的肌肉,將佛法展現出來。
慈惠跟著我到各處弘法,幫我翻譯了四十年的台語。她經常對我說:「我很佩服師父,因為您不論在何時何地,威儀都這麼好。」我不知道是否真是如此,但對於佛門的教育,我由衷感恩敬佩。記得十二歲出家時,常住首先教我佛門行儀,從行住坐臥、吃飯穿衣當中,活靈「活」現地將佛法落實在生「活」當中。後來我經常奉老師之命,去放蒙山施食,我遵守師長的教誨,努力將步伐放得沉穩,將手勢表現得柔軟,我默默地告訴自己:要從「活」的肌肉裡,無聲地表達虔誠的心意、生命的真諦。
每次有焰口法會,我也經常被開牌做老和尚的侍者,雖然在儀式進行中,雙腳不可以移動,眼睛不可以亂視,但是我用耳朵傾聽梵唄音聲,用心來感覺周遭的變化,用手來為老和尚翻經書......,因為我的六根是「活」的,我要「活」絡地運用它們。
平時,我非常喜歡出坡作務、打球跑步,因為我要將肌肉訓練成「活」的,讓自己身強體健;我也樂於為人服務,幫忙跑腿,因為我要將「活」力散發出去,讓大家同感愉悅。我性喜淡泊寧靜,但是在團體人群當中,我一定隨喜隨眾,讓大家感覺到我是一個真正的「活」人,而不是一個「活死人」。惟其如此,師長才肯用我做事,同儕才喜歡和我合作,我才能有更多的機會為佛教、為大眾奉獻心力。
直至今日,我年逾七十,仍南北奔走,洲際弘法,徒眾都勸我要多休息,但我覺得:「活」躍的人生應該是飛揚的,前進的。人,如果不能動,不是身體違和,就是捨報往生。要休息,將來到棺材裡去,就可以永遠休息,何必在「活」著的時候,虛擲光陰呢?
童年時,正值抗戰期間,為了躲日本兵,我經常躺在死屍堆裡裝死,身體一動也不敢動,呼吸也暫時停止。此後這種印象一直鮮明地印在腦海裡,因為裝死讓我深切地感受到「活」著的可貴,因此倍加珍惜生命。一九九五年,我因為冠狀動脈阻塞入院開刀,在恢復室裡醒來,第一眼看到牆上的時鐘「滴答!滴答!」地走著,一種「活著」的幸福感覺油然生起,因為它是動態的,不是死寂的。人生存在世間,也必須將自己動起來。世界上沒有比人能夠「活」動更美好的事情了!
佛陀著衣持缽,乞食經行,走入大眾,真理才得以弘揚開來;觀世音菩薩三十三應身尋聲救苦,眾生才有得度的契機;地藏菩薩「我不入地獄,誰入地獄」,地獄才有光明的希望;玄奘大師千辛萬苦跋涉八百里流沙,西天取經,中國佛教才能夠盛傳不輟......。我們想要「活」出人生的意義來,應該以古聖先賢為榜樣,動眼觀察眾生疾苦,動耳聽聞佛法,動口講說好話,動手多做善事,動腳邁向佛道,動心將方寸裡的寶藏挖掘出來。
出家半世紀以來,從香燈到司水,從知客到佈教,從學生到老師,從幕僚到主管......,我無不戮力以赴;從黑板到電台,從幻燈機到投影機,從電視到電影,從音樂到舞蹈......,都是我佈教的工具;從學校到監獄,從工廠到機關,從農村到都市,從海邊到山頂......,皆有我弘法的足跡;從老人到兒童,從青年到壯年,從婦女到男士,從難民到顯貴......,全是我接引的對象。我覺得人生好充實,好精采!中國人常說:「話不要說盡,要留一點轉圜的空間。」其實,舉凡應世接物均是如此,我們惟有去除我執的框框,不為自他預設立場,能飽能餓,能尊能卑,能進能退,能早能晚......,才能把握當下,「活」用周遭的資源,發揮生命的光與熱。
「活」,不但是精神力、生命力的表現,也是慈悲力、忍耐力的詮釋。所謂「哀莫大於心死」,人有沒有辦法,不但要看你的肌肉是不是「活」的,也要看你的心是不是「活」的!
我一生歷經挫折、打擊,但我從不灰心失意,因為我始終堅信只要自己不死,一定可以「活」出希望來!我擁有千餘名智愚、賢鈍不同的入室弟子,事實證明,只要能啟發眾生本自具有的佛性,敗卒殘兵也都可以訓練成為「活」的!
「活」字印刷的發明、「活」頁簿本的應用,可以將文字隨意排版、裝訂,為人類帶來多少方便;梵剎的飛簷斗栱、教堂的浮雕壁畫,展現宇宙「活」潑的生機,讓人們多麼遐思神往!可見即使小至一沙一石,只要我們具有慧思巧手,也能使它「活」出尊嚴,再創生機。
三十年前,佛光山東側本是一片狹窄的斷崖,我填土整治,植花種樹,氣勢雄偉的「大佛城」於焉成立,承蒙前高雄縣縣長余陳月瑛女士讚美,說它是全縣的地標。兩年前,嘉義大林鎮一處閒置的工地恍如廢墟,我接收過來,重新擘劃,以精緻著稱的「南華管理學院」迅速成辦,打破全國大學教育史的多項記錄。所以,我們不要以一成不變的眼光、墨守成規的態度來看待萬事萬物,會做事的人將事情做「活」了,所以能越做越大;會下棋的人將棋下「活」了,所以能全盤皆贏;會寫文章的人將文字寫「活」了,所以能感動人心;會講演的人將道理講「活」了,所以能引起共鳴。甚至會玩球的選手扭轉劣勢,讓球局從敗部復「活」,所以我們為他喝采叫好;會醫病的大夫妙手回春,讓瀕死病人復「活」,所以我們對他禮敬崇戴。
因此,「活」,非僅指肉體的存活,我們要用慈悲的行為、善巧的語言、靈敏的心意,讓人產生信心,讓人增加歡喜,讓人湧現希望,讓人得到方便,進而立功、立德、立言,讓我們的善行懿舉能永遠活在人們的心裡,讓我們的國家社會能永遠活在安和樂利之中。這一切的一切,都必須先從基本動作--將我們個人的肌肉培養成為「活」的做起!
(佛光卅二年/一九九八年五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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