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uddhist Affinities over a Century 7 - A Monastic's Faith 1 《百年佛緣7-僧信篇1》
Mainland Buddhism Elder Monastic Models 大陸佛教長老的風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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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陸佛教長老的風範我出生在一九二七年,據母親告訴我,當時正值蔣介石北伐,他和五省聯軍總司令孫傳芳在我的家鄉會戰,有一天,門外正在殺人,我就在家中呱呱墮地了。
由於生逢戰亂,又因家貧,從小沒有進過正式的學堂上過課,甚至連學校都沒有見過。我的母親也沒有讀過書,但她對當時的政治、社會相當關心,常常跟我們講說一些所謂的「八卦新聞」,從孫中山講到蔣介石,甚至將來誰會統治中國等。母親述說的,一半是皇朝思想,一半是當時的政治情況,我們不懂,隨她姑妄言之,我們也就姑妄聽之。
到了我十二歲出家以後,雖然也沒有辦法接觸到當時的社會,所幸在棲霞山,我有機會為棲霞圖書館服務,得以閱讀到《海潮音》雜誌,從中不但知道太虛大師,同時還知道太虛大師和佛教許多長老的因緣,以及他的一些優秀學生。因為接收到這些佛教的訊息,自己也因此興起了效法前輩大德為教護法的熱忱。
當時還有一本《弘化》月刊,也讓我知道印光大師在民間弘揚念佛法門,他是如何的發揮度眾力量,如何的具有影響力。
此外,由於棲霞山是宗仰上人在一九一九年所中興重建,而宗仰上人在上海哈同花園,幫助哈同夫人羅迦陵女士印行《頻伽藏》,辦過華嚴大學,所以我們也從而接觸到上海的月霞、諦閑法師等許多長老的思想。
棲霞山在當時是個「禪律並弘」的叢林道場,又經常和鎮江金山寺來往,所以知道許多禪宗大德,如虛雲長老,以及金山的仁山、霜亭等諸師。也可以說,在大陸,我雖出生也晚,但對於民國初年的佛教,我就不斷地關心。
太虛大師
太虛大師,浙江桐鄉人,生於一八九○年。當時在抗戰期中,我們在淪陷區的南京,太虛大師在陪都重慶;由於棲霞山是南京的名勝,是所謂「六朝聖地,千佛名藍」的古寺,往來人事很多,我們偶爾也從別人口中聽到一些關於太虛大師的事蹟。
對於太虛大師代表政府到印度宣揚抗日的意義,尤其讓我們心生景仰;特別是我的同學智勇法師跟我說:「如果太虛大師現在命令他赴湯蹈火,他絕對不會皺眉問他為什麼?」由於智勇法師也是我非常崇拜的一位品學兼優的同學,他的這番言論,讓我直覺太虛大師絕對不是一個平凡的人。
抗戰勝利後,我們盼望著太虛大師能隨著還都的人潮,早一點回到南京。但當時或許由於交通問題,不容易一下子返回南京,不過他傳來一個訊息說,明年(一九四六年)要在焦山佛學院辦理「中國佛教會會務人員訓練班」,這一個責任就交由我們的佛學導師芝峰法師負責。
芝峰法師與大醒、法舫、法尊,等於是太虛大師的四大弟子。抗戰期中,芝峰法師大都坐鎮在焦山教書,他是浙江人,他的溫州口音我們都聽不懂,不過我還是聽懂了其中一句話,這句話讓我終生受用不盡。有一次他在講課的時候,叫我們不要學習小乘,說時就在黑板上寫了四個字:「焦芽敗種」,並不斷用他的溫州口音講:「不要做焦芽敗種」。
這句話深深打動了我的心,我本來就是要為佛教獻身,聽到他講「我們不要做焦芽敗種」,可以說真是「正中下懷」。尤其,這時從芝峰法師那裡聽說,太虛大師就要回到南京,準備在鎮江焦山辦理「中國佛教會會務人員訓練班」,心中真是無比振奮。
因為那個時候,蔣介石發布了一個命令,抗戰勝利後的中國佛教,要請太虛大師組織「中國佛教會」。成立之前,先由整理委員會負責。整理委員會有三個人,第一名就是太虛大師,第二名是西藏章嘉活佛,第三名就是曾經跟隨孫中山先生做過軍需處處長,後來擔任國大代表的李子寬居士。當然,整理後,必然是由太虛大師擔任理事長,所以太虛大師想要先行訓練一班會務人員。
在焦山佛學院讀書的一百多名學生聞訊後,個個躍躍欲試,大家都想追隨太虛大師,希望將來能進入中國佛教會,從事佛教革新的工作。訓練班在一九四六年的夏天開班,太虛大師還特地把湖南的茗山法師、重慶歸來的塵空法師等人,一起請來焦山助陣,並有來自各方的六百多名學員參加。我也能以一個不到二十歲的青年僧,參與其中的培訓,感覺到佛教的前途未來,必能有很大的作為與希望。
我記得太虛大師到焦山來的時候,我們從焦山的山門口列隊排班,長跪迎接。太虛大師雖然身材不高,但他法相莊嚴,和慈航法師一樣,都像尊彌勒佛。
在培訓期中,我也聽不懂太虛大師講話,他聲音很小,我聽課的地方離他也只是兩丈左右,距離並不遠,但他聲音很不容易聽得清楚。不過他有一句話:「我們要為了佛教!我們要為了佛教!」不斷地在我耳際之間響起。
後來在路上,無意之間和太虛大師迎面而遇。我們趕快站在路邊,合掌讓道,等他過去。但是太虛大師忽然停了下來,看看我,我合著掌,他就連聲跟我說:「好,好,好。」
我一時來不及回應,他見我默然無語,沒有跟他講話,就含笑被一些人簇擁而去了。雖然就只是這麼簡單的一面,但在我的一生當中,「為了佛教」這句話卻發生了很大的力量。
在此期中,還鬧了一件很大的風潮。太虛大師曾經提倡僧裝改革,而我在焦山佛學院的副院長東初法師,他在抗戰勝利後也設計了一套新僧裝,並送到訓練班,要受訓的學員身先響應。
當時我們實在買不起這一套新僧裝,但為了要響應改革,要穿新僧裝,於是大家想辦法去借貸、張羅,很辛苦地買了這一套新僧裝,可是穿起來感覺並不新,也不像出家人。就在這個時候,鎮江超岸寺的守培長老,在報紙上發表一篇文章,題目叫做〈僧裝無價寶〉,不贊成東初法師改革的僧裝式樣。
我記得當時東初法師說,新僧裝經濟、方便,但是守培法師認為出家人保持僧裝,一是傳統,二是莊嚴,必須要和世俗社會分隔清楚。我想,大概是由於新僧裝的式樣和顏色,都不是讓人非常滿意,再加上守培法師喊出「僧裝無價寶」的口號,東初法師的理論也就不了了之了。後來我們也等著太虛大師給大家一個指示,不過也許大家都忙於中國佛教會的改選,也就無暇觸及到枝末的問題了。
太虛大師那時候還不到六十歲,年齡不是很老;但由於他二十多歲就出來講經弘法、興辦教育,歷時三十多年的過程,也如同孫中山先生革命一樣,歷經無數的挫折。我們都相信,佛教經過這一次太虛大師的領導,必能走上復興之路。
由於太虛大師是由陪都勝利返京,後台又有蔣介石先生的支持,所以在淪陷區的各界佛教人士,也都偃旗息鼓,只有表示歡迎了。
記得太虛大師是在一九四六年五月由重慶返抵南京,到了冬天,我離開焦山,回到祖庭宜興白塔山大覺寺。這時聽聞太虛大師到上海,駐錫在玉佛寺,創辦了一份《覺群》週報,暢述改革佛教的理想,並提出佛教未來發展的藍圖。每週我們都熱切的盼望著《覺群》週報出版,感覺到太虛大師到底是太虛大師,內容很進步、很革新,很有佛教的道風。
但是正當大家對新佛教懷抱憧憬、滿懷希望之際,一九四七年初,太虛大師突然圓寂了,世壽五十九。消息傳來,我們真如天崩地裂,所謂「如喪考妣」,當時的心情,實在說比喪了考妣更加激動,我們知道多難的中國佛教,未來還是有很多坎坷的道路要走。
太虛大師怎麼會在五十九歲的英年去世呢?我想,在他圓寂的一週前,他最喜歡的一個年輕弟子,也就是《海潮音》雜誌的主編福善法師,他以三十歲之齡往生了。又在此三天前,上海玉佛寺住持,也是《中國佛教人名大辭典》主編震華法師,也跟著示寂了。
太虛大師最珍惜佛教人才,我想,當時心情的激動,再加上他身體肥胖、血壓升高的情況下,很容易腦溢血中風,這是讓人最感遺憾、難過的事了。
太虛大師圓寂後,佛教界人士頓感「人天眼滅、慧日西沉」,大家都覺得未來的佛教,真是前途艱難。不過想到太虛大師有許多的弟子,像我在棲霞山的老師,應該都是太虛大師的門人,或是再傳的學生,他們總有人能擔當太虛大師的遺願吧!
但是這個時候,在上海圓明講堂的圓瑛長老,卻幸災樂禍地說,太虛大師一生都想當選中國佛教會的領導人,眼看著這個位置就要到達了,可惜又沒有福氣。
太虛大師是於一九四七年三月十七日在上海玉佛寺往生,同年四月八日(一說為五月二十六日),在南京召開中國佛教會第一屆全國會員代表大會,選出章嘉大師擔任理事長。當時我們焦山佛學院的青年,無不希望能參加大會,但是中國佛教會必定有它的章程、辦法,並不是誰要參加就能參加。於是大家就在南京張貼標語,呼籲佛教會要重視青年,要讓佛教青年代表參加。
記得那個時候,我也跟隨大家呼喊、助陣,最後中國佛教會妥協,准許焦山佛學院派遣五個人列席參與,這才平息了我們這一群熱衷會務的青年,大家為教的熱心終於得到重視。
雪松法師
順此一提,當時第一屆中國佛教會的秘書長雪松法師,他是揚州人,生於一九○九年,二十一歲時禮江蘇鹽城放生庵映中和尚出家,同年於浙江天童寺受戒。一九四六年應太虛大師之邀,擔任中國佛教整理委員會秘書,翌年兼任中國佛教會秘書長及南京佛教會會長。
從那個時候起,我就很尊敬他,他曾以出家人的身分,擔任鹽城縣參議員,行政經驗豐富,辦事能力很強。我後來在各處也很想支援他,但就是沒有這個緣分,一直引以為遺憾。一九八九年我率領「國際佛教促進會弘法探親團」回大陸弘法探親,當時已八十一歲的雪松法師,特別親到江都,陪我參訪大明寺,老人家的盛情,也是真摯可感。
圓瑛法師
在太虛大師的著作--《我的佛教革命失敗史》中,談到他的新佛教運動失敗原因。依我看來,如果說太虛大師的佛教改革算是失敗的話,原因應該有二點:
第一,太虛大師英年早逝,他在中國佛教會即將成立,即將有所作為的重要時刻圓寂了,因此壯志未酬,所願未成。第二,圓瑛長老與他的思想不同,成為他改革佛教的一大障礙。
圓瑛法師,福建古田縣人,生於一八七八年,與太虛大師本有金蘭之誼。太虛大師十七歲於浙江天童寺受戒,與時任知客的圓瑛法師相遇,圓瑛法師當時二十九歲,由於愛才,就和太虛大師結成金蘭之交。這兩位佛教界具有代表性的人物,應該在之後的歲月裡,共同為佛教而攜手合作才對,但是兩個人由於處境、思想不同,後來就越走越遠了。
圓瑛法師一直以叢林規範為主,像他住過浙江天童寺,那時候是佛教叢林的首剎,他在鼓山湧泉寺也住持很久,也是一個深具規模的大叢林道場。但太虛大師沒有做過住持,沒有道場為根據地,他一直和章太炎、孫中山,以及梁啟超、譚嗣同等人為伍,所以後來他的思想就以世界為抱負,認為佛教應該要救世救人,因此和圓瑛法師以叢林為主的想法就越走越遠。後來圓瑛法師成為佛教舊僧的代表,是保守派的長老,太虛大師則為新僧代表,是為新佛教的領袖。
綜觀民初的佛教,各地叢林大都接近圓瑛法師,如虛雲老和尚就是擁護圓瑛法師,成為圓瑛法師這一派;相對的,一些就學的年輕人,則傾向太虛大師這一派,新舊僧二派從此勢如水火,互不相容。
中日戰爭前,佛教的內憂外患特別多。內憂,就是新舊僧不團結;外患,如馮玉祥在河南毀寺逐僧,如南京政府內政部長薛篤弼與邰爽秋倡導廟產興學等。
那個時候,在中國知識分子一片打倒孔家店的聲浪中,佛教也遭受災難,如民初的軍閥大量擴軍,他們要住在哪裡呢?都以寺院為營房,可以說不管是正規軍、雜牌軍,這些軍閥都要食住,寺廟正好作為他們的根據地。
這種情況從民國初年一直到抗戰開始,延續了二十幾年;甚至抗戰勝利後,還有少數的軍隊不肯遷讓。例如,台北市的善導寺,在我一九四九年到台灣時,就看到寺裡住了兵役科及交通警察,後來還是靠李子寬運用政治上的力量,以蔣介石為背景,才慢慢的把他們陸續遷移。
關於太虛大師和圓瑛法師的新舊僧思想鬥爭,應該不能歸於兩人修養上的問題,而是當時思想不同所致。由於圓瑛法師和太虛大師兩派的門人,張起大纛,明顯對立,所以引起當時佛教界的長老,如印光、月霞、印慈、諦閑、興慈等,都遠離紛爭,不予議論,不表示立場。
但在我看來,這許多長老應該還是以圓瑛法師作為佛教的中心。圓瑛法師在一九一四年當選為中華佛教總會參議長;一九二九年被選為中國佛教會會長。一九四一年,中國佛教會在上海舉行第三屆全國佛教代表大會改選,太虛大師一系當選常務委員,將會所移至南京辦公,造成圓瑛法師等人辭職抗議。後太虛大師辭常委之職,部分執委於上海成立一個中國佛教會上海辦事處,圓瑛法師才辭職,所以佛教的紛爭從此就更加無休無止了。
圓瑛法師以佛教的叢林長老為背景,但太虛大師在社會的聲望也不容小覷。那時候他學術先進,思想宏觀,一些學界的人士,如胡適之、林宰平、梁漱溟、軍惠康、殷人庵、梁家義、范任卿、黎錦暉等學者,以及政界、軍界,也都傾向擁護太虛大師。
在民國成立後的中國佛教,正是一個發展的契機,雖然仍難免於舊有的、山林的、消極的、經懺等流俗弊端,尤其人才缺乏。但此時佛教隨著孫中山的革命運動,也有一些覺醒,如各地紛紛籌辦佛學院,在北方有柏林佛學院、青島湛山寺佛學院;在南方有廈門閩南佛學院、焦山佛學院、武昌佛學院、漢藏教理院、武林佛學院、上海佛學院、普德佛學院、毗盧佛學院、光孝佛學院、天寧佛學院、大覺佛學院、文殊佛學院、寶華佛學院、南華佛學院、南嶽佛學院、靜安佛學院等,大大小小的佛學院至少有百間以上,一些青年都不以當家住持為目標,一心想受教育,將來要弘法利生。
可惜由於新舊僧之爭,以及對日抗戰開始,而把復興佛教的美夢都給敲碎了。後來圓瑛法師於一九三四年在上海創辦「圓明講堂」,並於一九四二年成立「圓明楞嚴專宗學院」,他自任院長,並親自主講《楞嚴經》,我的同學煮雲法師就曾前往就讀,可是當時我比較傾向於太虛大師,對這許多長老,那個時候難免沒有分別。
圓瑛長老雖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,於一九五三年四月當選為中國佛教協會的首任會長,但同年九月就在寧波天童寺圓寂了,享年七十五歲,著述有《圓瑛法匯》傳世。
後來中國的佛教在共產黨的領導之下,又有新人輩出,如巨贊、法尊、正果、明暘、真禪、明真法師等。我雖然沒有親近過圓瑛法師,但和他的首座弟子明暘法師,後來成為莫逆之交。
在一九八九年兩岸開放的第三年,我率領「國際佛教促進會大陸弘法探親團」到大陸訪問,當時我們有正團七十二人,副團五百多人,在大陸我和明暘法師、真禪法師等人,就已多所交往。在此之前,於美國西來寺舉辦的世界佛教徒友誼會中,也曾做了一些意見的融和。
後來我在美國傳戒、開會,都會邀約明暘、真禪法師等人參加,我好像代替太虛大師,成為新佛教運動中的一粒沙石,和圓瑛法師的法派做了一番融和。
宗仰上人、若舜老和尚、卓塵長老
除了圓瑛法師以外,在大陸佛教界早期的長老中,宗仰上人可算得上是我的師祖輩。
宗仰上人,江蘇常熟人,生於一八六一年,一九二一年圓寂。我是一九二七年出生,一九三九年出家,我和他已經相隔了將近二十年,但後來宗仰上人的法子若舜老和尚,是我的得戒阿闍黎。
若舜老和尚是泰州人,生於一八七九年,卒於一九四五年,與霜亭老和尚是為法兄弟,曾任金山江天寺的監院,並在香港荃灣開創鹿野苑,成為棲霞山的下院,所以棲霞山和金山江天寺算起是有著法系的關係。
另外,我的開堂是卓塵長老,江蘇泰縣人,他是棲霞山的退居,在法系上講,應該是我的師公輩。為人慈祥愷悌,長得相貌莊嚴,有「美顏公」之稱。
宗仰上人是金山寺的監院,一九一九年復興棲霞山寺;民國肇建之前,他隨孫中山先生革命,住在上海,因此後來金山寺就由二監院霜亭法師(一八八二~一九五四年)住持。
在霜亭法師陞座為金山寺方丈前一天,宗仰上人從上海回到鎮江,掛單在超岸寺。金山寺知道以後大驚,認為下面不知道會有什麼問題發生!但是宗仰上人寫了一副對聯,託人送到金山寺給霜亭法師,他說:「汝兄回來,並無此意,吾弟主席,儘管放心。」一個緊張的局面,就在他的這一副賀聯下化解於無形,一時成為美談。
卓塵老和尚也是金山的法系,在金山擔任頭單知客,後來聽聞金山寺傳法,在招收的法子名單裡沒有他,覺得有被遺棄的感覺,他就「以退為進」的對霜亭和尚說:「我想和常住告假,到其他地方參學。」
霜亭和尚這個人實在是非常的老練,一聽到這句話,即刻就說:「哪一位知客師在?我們趕快辦一桌宴席,為我們卓塵頭單知客送行。」這句話一出,卓塵長老不走也不行了。就這樣,後來卓塵和尚成為棲霞山的住持,和若舜和尚同時繼承了宗仰上人的事業。
這件事是發生在一九二○年北伐前後,後來家師志開上人很幸運地,因為他在抗戰初期救濟難民有功,受到賞識而在棲霞山授記,先任監院,後任住持。所以我在一九三九年,因緣際會的就在棲霞山權宜剃度,隨他出家了。
十年後,我在一九四九年到台灣,這一別整整過了四十年,才又再度回到大陸。但因為年輕時我在大陸各方參學、結緣,也結識了很多的同道、師友,所以近幾年來,我與大陸佛教還是保持很好的互動。
惟賢法師
例如四川華巖寺的住持惟賢長老,四川蓬溪縣人,一九二○年出生。算起來,應該是太虛大師在大陸碩果僅存的弟子了。
惟賢法師在一九三六年考進太虛大師創辦的漢藏教理院時,是院中最年輕的學生。漢藏教理院位在重慶的縉雲山,成立於一九三二年的秋天,當時延攬了全國優秀老師,如法尊法師、法舫法師等,前來辦學授課,造就了許多優秀的人才,成為當時佛教教育的一大重鎮。
解放後沒多久,惟賢老大概因為出身太虛大師的佛教系統,前後受了二十六年的牢獄之災。但後來也由於他出身漢藏教理院,又是重慶市佛教協會的會長,在四川有相當的影響力,我們也有過多次接觸。例如:二○○六年四月,在浙江杭州舉行的第一屆「世界佛教論壇」,我和他都有參與;二○○七年三月,我應邀到重慶三峽博物館舉辦「覺有情」墨跡展的時候,他特地歡迎我到華巖寺去。
那一次對我的到訪,大概因為我們同樣都很關懷佛教的前途,所以他特別熱忱的召集了數千信眾夾道歡迎,並且搭台邀我做了一場公開講說。接著又安排我為四川佛學院的百餘位學生講話,看著那麼多佛教的新生代,我為惟賢長老承繼太虛大師的志願,致力培養僧才有成,心中感到無比欣喜。
此外,二○○八年十一月,浙江奉化雪竇寺舉行了「彌勒文化節」,我應邀前往為彌勒尊佛主持開光典禮時,惟賢老也從重慶飛到奉化,我們下榻在同一家飯店。到了二○○九年四月初,第二屆「世界佛教論壇」在台北閉幕;他隨行搭上包機首度跨海來台,住在台北圓山大飯店。九十歲高齡的他,精神奕奕的隨團出席各項活動,還參訪了台北故宮博物院等地,讓我實在不得不佩服他的精神毅力。
可惜我們每次見面都是來去匆匆,也由於他比我年長七歲,那時候我和他講話,他的聽力已經不是很好,所以對於佛教很多的問題,也難以交換意見,甚為遺憾。
想到過去的這許多年高德長的老和尚,都有著傳統佛教的道德風範,除了惟賢長老外,例如:江蘇無錫祥符禪寺的無相和尚、常州天寧寺的松純和尚、揚州高旻寺的德林長老等,也都是有德之士,我和他們也都有一些往來的因緣。
無相法師
我與無相長老曾在常州天寧寺有過同參的因緣,後來因為無錫靈山大佛的關係,我數次前往他駐錫的祥符禪寺,他念著往日同參之誼,都給予我熱情的接待。
無相老與我同齡,一九二七年出生於江蘇東台。出家以後,一九四六年先後到鎮江金山寺、常州天寧寺參學,後來又到上海玉佛寺佛學院讀書。之後,幾經時局動盪,他就一直在無錫佛教協會協助許多弘法事務。一九九四年開始,參與重建祥符禪寺及建設靈山大佛工程。
提到無錫靈山大佛,對於大佛建設的因緣,也順此一敘。一九九四年春天,我取道香港,再度回到南京、揚州訪問,並特別到江蘇海安祭拜家師志開上人。期間,承蒙中國佛教協會趙樸初會長以八十八歲高齡,特地從北京搭火車到南京來看我。
趙樸老那一次南下行程中,也到了宜興等幾個地方,經過無錫,視察馬山小靈山的環境,表示要全力恢復建於唐朝的祥符禪寺,並且支持在寺院的後山建造一尊大佛,期許祥符禪寺成為日後培養人才的基地,以及世界佛教的交流中心。
三年後,也就是一九九七年十一月,祥符禪寺、靈山大佛舉行落成開光典禮。當時,茗山長老擔任該寺中興第一代住持,無相長老是為監院,後來在二○○一年無相老陞座,成為中興第二代住持。
現在,八十八米高的靈山大佛,不僅是無錫的新地標,並且成為中國佛教近百年來重要的新指標。自從開光以後,接待過無數海內外來訪的元首、貴賓、十方善信,甚至每年的訪客都達百萬人次以上。舉辦過多次重要的教界活動,像我參加過的,就有二○○七年的「靈山勝會--兩岸和合‧共生吉祥」,二○○九年在無錫開幕、台北閉幕的第二屆「世界佛教論壇」,以及二○一○年的「靈山世界公益論壇」等等。
無相長老以及靈山公司董事長吳國平先生幾次告訴我,如果沒有那次趙樸老南下與我相見因緣,可能也就沒有後來的這許多殊勝之事了。其實,世間事都是眾緣所成,哪裡會是由我單一因素而成就?不過對於自己能助成盛事,成為其中的一粒小沙石,也是頗感欣慰。
松純法師
除了無相老以外,和我同在常州天寧寺參學,有著同參之誼的,還有一位,就是現任常州天寧寺的住持松純長老。
松純長老和我,以及無相長老一樣,都是一九二七年出生。松純老是江蘇興化人,早歲出家,但一直到一九四六年才到寶華山受具足戒。他長於梵唄唱誦,音聲嘹亮攝眾。據慈惠法師告訴我,早在兩岸開放之初,他代我去向松純老拜訪時,松純老還送了一套自己親口錄製的梵腔《華嚴經》給佛光山。
松純老念著我和他同在天寧寺參學的因緣,所以幾次的往來,彼此都感到特別親切。他寫了一手好字,經常以字與人結緣,曾經送我一幅「人間佛教」,我也回報給他一幅「共生吉祥」。二○○七年四月,應他邀請,我前往參加重建的十三層天寧寶塔開光,看到松純老把「共生吉祥」四個字製成匾額,掛在寶塔上。我想,這除了表達我們之間的情誼以外,也算是對當時兩岸的往來,留下一份期許吧!
後來同年十月,我在宜興大覺寺舉行觀音殿的開光典禮,他也特地前來共襄盛舉,並且不斷地供應油米、食糧,讓我在重建祖庭初期,在各方條件都簡約的情況下,能夠招待十方。
二○一○年九月,他邀約我到常州大劇院「龍城講壇」,以「道德力量與幸福智慧」做了一場講座。當時我正患了嚴重感冒,日夜不停咳嗽,幾乎不能講話。但為了回報松純老的情義,我堅持承諾,不惜違背醫師的囑咐,依約前往。所幸,後來不負使命順利圓滿了。
「龍城」是常州市的別稱,它是一座具有二千多年歷史的文化古城,松純老在名聞遐邇、有著「東南第一叢林」之稱的常州天寧寺弘化一方,身為同參的我,也為他感到歡喜。
德林法師
近幾年來我到大陸,也多次應邀到位於家鄉揚州的高旻寺。高旻寺住持德林老和尚,他是河北豐潤縣人,年紀比我大,出生於一九一四年,一九三五年在高旻寺出家,一九三六年在寶華山受具足戒,算起來是來果禪師的徒孫,後來也一直跟在來果禪師身邊學習。
一九八四年,德林老回到揚州高旻寺,繼承了來果老和尚的禪風,發願重建損壞的常住。他每天親自監工建造大禪堂,之後又設立僧寮,讓學僧能夠安心辦道。他舉揚臨濟禪風,大弘佛法,一時往來者眾,至今仍為各禪林的典範。
說到高旻寺,它與金山江天寺、常州天寧寺並稱為臨濟三大叢林。叢林裡有一首偈語說:「金山腿子高旻香,常州天寧好供養;焦山包子蓋三江,上海海會寺哩拉腔。」意思是,在金山寺禪坐,必須要有一雙耐得了久坐的腿子;在高旻寺禪堂,它的坐香時間最長;各叢林中,以天寧寺的供養最為豐富,而禪堂晚香禪坐的點心,以焦山的大包子最有名,上海海會寺規矩則最為散漫。這些講的都是各寺院的道風特色,也算是叢林趣談。
從我一九八九年第一次回鄉探親之後,和德林老就有多次的往來。他的身體相當健朗,我曾邀請他到佛光山叢林學院及禪學堂為青年學子開示說法,他也曾到佛光山西來寺、加拿大溫哥華講堂等地參觀。
二○○○年十二月,我回到南京、揚州一帶訪問,特地前去拜訪高旻寺。承德林老好意,留在常住叨擾了一頓素齋。可是,所謂「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」,吃過飯之後,他就要我到禪堂,為正在參加禪七的僧信二眾講話;為了回報他那盛情美味的接待,我也應命和大家結了一份法緣。
後來,高旻寺在二○○五年舉行傳戒,他硬是要我去做得戒和尚。但是那個時候,限於大陸的規矩,把我當成「境外人士」,我是無法擔任戒場裡的三師和尚的;我自己也覺得他找我去傳戒,應該不是很適當,可是他還是把我放在戒錄的前面。由於不做得戒和尚,他就在戒場的職務前面加了「戒主」。於是,那年的四月,我就在揚州高旻寺的大雄寶殿以「戒主和尚」的身分,為八百名三壇大戒新戒講話,這大概也是傳戒史上少有的特例吧!
明哲法師
接下來說到山東湛山寺住持明哲法師。我和明哲老雖然相隔兩地,但這些年來也時有往來。例如二○○九年九月,山東靈珠山菩提寺重建落成開光時,他陞座,我特地去為他送位;隔年連雲港海清寺舉行「盛世港城.舍利重光.恭迎佛牙舍利護國消災祈福法會」,他也前來共相主持。
明哲法師大我二歲,一九二五年出生在山東濟寧。從小跟著母親吃齋念佛,十五歲就想出家,但一直到一九四八年才到上海圓明講堂,在圓瑛法師座下剃度,一九五○年在慈舟老和尚門下受具足戒。
他曾告訴我,他參與過一九八○年代,唐代赴日高僧鑒真大師坐像第一次回國巡禮,當時還陪同日本京都唐招提寺館長森本孝順長老,一起將活動圓滿完成。一九八四年,他調任中國佛教協會的所在地廣濟寺,擔任首座和尚,開辦僧伽學習班,在趙樸初會長的領導下,也經常參加外事活動,出訪日本、法國等地。
甚至,一九八八年十一月,我在美國初落成開光的西來寺舉辦「世界佛教徒友誼會」,大陸的五人代表,除了明暘老、真禪老,他也是其中之一。只是,我大概忙於諸事,竟不復有此記憶。
二○一一年八月,明哲老受邀來台訪問,特別跟主辦單位要求,希望另外安排行程到佛光山。當他來到佛光山,我們見面之後,有一段有趣的對話。
當時,他激動的握著我的手,問:「你知道我是什麼名字嗎?」
我說:「你是明哲長老啊!」
他說:「我生下來的時候叫什麼?」
我說:「那我就不知道了。」
他說:「我告訴你,我出生以後,因為我叫『大和』,所以小名就叫『大和尚』。」
我聽了以後說:「哎呀!我出生以後,臉長得圓圓的,從小人家就喊我『小和尚』。你是『大和尚』,我是『小和尚』。」
他接著說:「現在你是大和尚,我是小和尚了。」
我趕緊說:「我們也不去論誰大誰小了,我們都八十多歲,現在,我們通通都叫『老和尚』了。」
明哲老說:「我可不做老和尚,不管年齡多大,我的思想永遠是年輕的。」
明哲老的幽默風趣,一席話讓在場的人無不鼓掌而笑。
正果法師
明哲老來訪期間,也跟我談到了近代佛教大德--正果法師。
正果法師是四川自貢市人,出生於一九一三年,十九歲出家,二十一歲在文殊院受比丘戒,他是太虛大師的弟子,曾在重慶華巖寺天台教理院和漢藏教理院學習過,學問相當扎實深厚,後來也在漢藏教理院,和法尊法師一同負責院務工作。
正果法師是近代中國佛教很重要的一位人士,不是我跟他的關係重要,而是因為他一生從事僧伽教育工作,致力培養人才,解放後在北京佛教協會擔任要務,對於近代復興佛教歷史起了很重要的作用。
早在一九四六年,太虛大師離開重慶,回到南京負起整頓中國佛教的責任,翌年三月卻突然腦溢血,在上海玉佛寺圓寂。這使得位在重慶的漢藏教理院受到極大的震撼,頓失所依,所有的責任全落在法尊法師和正果法師身上。他們兩個人除了維持教學外,以內戰期間局勢混亂的情況,要維持一個上百人的佛教學院,可以想像他們的萬分艱難。
後來,正果法師回到北京,協助趙樸初居士參與整頓佛教的各項工作。當時是圓瑛法師擔任理事長,不料圓瑛法師也很快往生,由趙樸初居士接任理事長,正果法師也直下承擔許多協助的工作。一九五六年,中國佛教協會在北京法源寺設立中國佛教學院,正果法師擔任教授;一九五七年當選中國佛教協會理事,一九六二年當選副秘書長,但是大部分時間還是在佛學院任教。
文化大革命從一九六六年開始至一九七六年結束,有所謂「十年浩劫」之稱。當時寺院、僧侶遭到巨大的衝擊,正果法師也不免受到波及,但他一直堅持僧裝,忍辱負重。一直到一九七六年,才又出來參與中國佛教協會。慢慢地,大陸佛教在文化大革命後才有了起色。
一九七八年底,大陸全國第十一屆三中全會通過宗教信仰自由的政策,恢復宗教活動,正果法師當選為中國佛教協會副會長,同時中國佛教學院恢復上課,他出任副院長。一九八一年時,正果法師以六十八歲之齡,出任北京廣濟寺住持,隔年當選北京佛教協會會長。
在民國初年,北京佛教的長老代表是道階法師,但到了大陸解放以後,就是正果法師了。正果法師長期以來,一直從事佛教界對外友好交往和海外聯誼的工作。他曾到過斯里蘭卡、日本、泰國,和亞洲一些佛教國家,也和他們都有來往,與海內外佛教人士有著廣泛的聯繫和影響。例如:一九六一年斯里蘭卡恭迎北京珍藏的佛牙舍利到該國展出,正果法師就是「佛牙護侍團」的團員之一。他也分別在一九六三年、一九六四年、一九七八年訪問日本,促進交流;一九八二年,他率領中國佛教協會「迎奉佛像代表團」訪問泰國恭迎玉佛。
明哲老告訴我,正果老法師的一生,大半以上從事僧伽教育工作,一心一意就是跟著太虛大師、趙樸初居士的腳步,以造就人才為己志。他精於法相唯識,修持不懈,可以說是一位對己戒行精嚴,對人卻又謙虛謹慎、平易親切的大德。
正果法師於一九八七年十一月在北京廣濟寺示寂,著有《佛學基本知識》、《禪宗大意》等書。
大陸的長老們,可以說散居全國,為數很多,光是民國以來的知名長老,就有虛雲(一八四○~一九五九)、冶開(一八五二~一九二二)、八指頭陀敬安(一八五二~一九一二)、諦閑(一八五八~一九三二)、印光(一八六一~一九四○)、道階(一八六六~一九三二)、倓虛(一八七五~一九六三)、弘一(一八八○~一九四二)、來果(一八八一~一九五三)等。有的我只有一面之緣,有的因為此生也晚,已在抗日前先後逝世了,情況都不甚了解,也就無法一一敘述了。
不過緬懷這許多長老,在佛教苦難的時日,尤其滿清腐敗,政治腐化無能,帶動的佛教也是懦弱無力。甚至從明朝佛教由於走上山林,一直是積弱難振。明朝二百多年的國祚,也只出了幾位高僧大德,其中也只有「明末四大師」較為大家所熟悉,他們是蓮池(一五三二~一六一二)、紫柏(一五四三~一六○三)、憨山(一五四六~一六二三)、蕅益(一五九九~一六五五)等。
到了滿清,基本上就更少有大菩薩應化了,不過在清末民初的時候,還是有一些正派的長老,如前面提到的許多人等,他們苦心撐持佛教,身為後輩的我們,也只有感恩效法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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