Humanistic Buddhism Series Contemporary Questions Symposium 《人間佛教當代問題座談會》
Society Issues Investigation (Volume 1) - A Buddhist View of 'Politics Human Rights' 社會議題探討(上冊) 佛教對「政治人權」的看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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社會議題探討(上冊) 佛教對「政治人權」的看法時 間:二○○五年十月八日晚間七時三十分至九時
地 點:美國西來大學遠距教學教室
記 錄:滿觀法師
英文翻譯:妙光法師
對 象:西來大學學生及加拿大滿地可、溫哥華、美國紐約、聖路易、奧斯汀、休士頓、舊金山、佛立門、聖地牙 哥、台灣人間大學等十個地區之數百名學生透過網際網路同步上課。
政治,一直是敏感的話題。有的人認為政治是齷齪、醜陋的,一提及便嗤之以鼻,避之唯恐不及;有的人則趨之若鶩,爭相追逐,如蟻聚羶,如蠅競血一般。為何對「政治」有著如此兩極化的評價?
曾經有人將政治形容為「高明的騙術」,在權謀詐術的操弄下,多少國家沉淪滅亡?多少賢能志士犧牲?孔子當年因「道不行,乘桴浮於海」,從此周遊列國;楚國的屈原,因為被奸臣陷害而含冤投江。許多文人「學而優則仕」,原本懷抱「濟蒼生」、「安社稷」,以身報國的雄心抱負,卻因受到壓迫排擠,壯志難酬,一個個退隱田園,如西晉的陶淵明,唐朝的李白、杜甫、陳子昂,宋朝的蘇東坡、陸游、辛棄疾……他們的文學作品裡,也留下了諸多政治黑暗、官場險惡的見證。
其實,政治的黑暗、醜惡,是現象,並非本質!
本質上,政治是人類的一種社會活動,它包含政府治理國家的權力,也包含人民管理政府的權力。「國家興亡,人人有責」,所以,政治應是全民為國家興隆、百姓福祉,而齊心協力的責任與行為。而且,越是清明的民主國家,就越重視人民的權利和權力,人權也更能伸展和受重視。
古代希臘的柏拉圖,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思想家之一,他的代表作《理想國》,被公認是西方第一部政治理論經典。柏拉圖認為「城邦」(國家)是放大了的個人,有什麼樣的個人,就構成什麼樣的「城邦」(國家),所以書中將政治、倫理、哲學、教育視為彼此相互依存,有著缺一不可的關連性、重要性。
過去,講求仁義、倫理道德的儒家思想,在中國政治史上一直居於主導的地位。宋太祖趙匡胤的宰相趙普即宣稱:「我以半部《論語》輔佐太祖打天下,以半部《論語》輔佐太祖治天下。」他認為《論語》裡有豐富的治國思想與方法,每次一遇到治國難題,就回府閉門攻讀此書,從裡面尋找解決問題的良策。
不過,人性之貪瞋癡,要根本去除,並非易事;在這方面,佛教則具有淨化心靈的教化作用,也有過不少具體的貢獻。佛陀在世時,常對國王大臣說法,指引「治國之道」歷代許多高僧秉持弘法濟世的悲願,關心國事,福利百姓。佛教不僅對政治有精闢的主張,尤其能輔助政治的不足,鼓舞人心向上、向善,具有積極、平等與包容、互攝、圓融的特質。從歷史的記載裡,可以看到佛教對於歷朝政治的許多建設成果。而藉由政治的護持,佛教也得以弘傳發展。政治與宗教,如同人身五官四肢的互用,具有相輔相成的功能。
星雲大師本著度眾的慈悲願力,關心政治,關懷社會,他將人間佛教弘揚至全球五大洲,衷心祈願的即是藉著佛法的力量,能讓世界每一個國家、每一個種族、每一個人,都能獲得平安幸福。二○○五年十月,大師再次應西來大學之邀,前往美國為遠距教學的學生授課。從學生的提問中,大師闡述政治運作所產生的各種利弊,說明佛教與政治的關係、佛教對政治的貢獻;談到對「人權」、「自由民主」的看法,對於敏感的兩岸問題,大師也提出懇切中肯的箴言。以下是當天的座談紀實。
一、有人說「政治」是最現實的,政治裡沒有永遠的敵人,也沒有永遠的朋友,聽起來好像政治是沒有原則,只講利害,是很反覆、無情的。請問大師,「政治」的定義是什麼?在一個宗教人士看來,政治的運作會有一些什麼利弊、得失呢?
答:說到政治的定義,希臘哲學家亞里斯多德說:「人是政治的動物。」中國的孫中山先生則說:「政就是眾人之事,治就是管理;管理眾人之事就是政治。」具體而言,凡行政上所施行的一切治國之事,概稱為「政治」。
政治是社會組織重要的一環,世間上所有一切都與政治脫離不了關係,也沒有一個人能離開政治而生存。因為人是群居的動物,不能離群索居;既然無法離開群眾,自是不能遠離政治而生活。然而過去一般人每一提到政治,總是將之與權術、謀略、黨派、鬥爭畫上等號,因此強調和合無諍的佛教徒,往往避談政治,甚至在社會人士高唱「宗教的歸宗教,政治的歸政治」口號之下,更以遠離政治為無求。
事實上,參與政治是國民的權利,除非是觸犯國家刑法,被褫奪公權,否則即使出家眾都須善盡納稅、服兵役的義務,也有選舉、罷免等權利。也就是說,政府有治理國家的權力,人民也有管理政府的權力;尤其人生存在世間上,需要很多的自由,譬如人有居住的自由、信仰的自由、言論的自由、參政的自由等,如美國獨立戰爭時派區克‧亨利(Patrick Henry)所說:「不自由,毋寧死。」
在各種不自由當中,以政治的不自由對人迫害最大。台灣之所以為人所稱道,就是因為台灣人民有政治上的完全享有權,以及從政的自由權。台灣下至鄰、里、鄉長,中至縣市議員、縣市長,上至立、監委、國大代表甚至總統,大家依法都有選舉或被選舉權,這是民主國家的特徵,也是民主政治的可貴。
政治最大的功能,乃在於能解決、保障人民、家庭、社會、國家的生存與安全。但是政治也有王道與霸道、仁政與暴政之不同,所以一個國家國祚的昌隆衰弱,人民的安危苦樂,和掌權者的施政態度有絕對的關係。國家領導者若實行仁政、王道,愛民重民,就能政通人和,贏得全民的擁戴;反之,倒行逆施,暴戾自私者,最後必定為人民所唾棄,終而走上滅亡之路。此即「得民者昌,失民者亡」,這個道理證之於古今中外歷史,歷歷如繪。例如《史記》記載,周厲王暴虐,常大肆殘殺無辜,雖然「國人莫敢言,道路以目」,三年之後,仍被百姓群起放逐。再如秦始皇父子因肆虐百姓,大失民心,很快就失去天下。
反之,楚漢之爭時,劉邦因得秦民支持,於是轉弱為強,轉敗為勝,這就是孟子所說的「得其民,斯得天下矣。」唐太宗是中國歷史上的明君,他在位期間,國家繁榮興盛,內外昇平,從《貞觀政要》中可看出其「君道重在安民」等政治觀,他曾對臣子說:「為君之道,必須先存百姓,若損百姓以奉其身,猶割股以啖腹,腹飽而身斃。」他並舉出隋煬帝由於荒淫殘暴,徵斂無度,導致「民不堪命,率土分崩」來與侍臣互相警惕。
所謂:「君舟也,民水也;水能載舟,亦能覆舟。」歷史的殷鑑不遠,可是放眼現代,獨裁、極權政府對人民控制壓迫之例,也是不勝枚舉。最典型的代表是納粹的蓋世太保、法西斯的黑衫軍、蘇聯的格別烏(KGB),以及許多國家的特務,都是用殘酷的手段、嚴密的監控來統治人民。
此外,政治上的弊端,再如苛捐雜稅、嚴刑峻罰、貪污腐化、強徵勒索等。也有所謂白色恐怖、屈打成招,或司法迫害、法律不公,致使人民冤屈無法伸張而怨聲載道。乃至執政者朝令夕改,翻雲覆雨,無信無義;或與黑道掛勾,道德淪喪;或藉著政商合流,謀取私利,而罔顧人民權益,危及公共安全;或壟斷媒體,致使輿論不彰……甚至如恐怖分子的襲擊,屢屢挑起人類的仇恨,引發死傷慘烈的事件和戰爭。
其他如日本企圖掩滅其殘暴的侵略史實而篡改教科書,乃至歷年首相一再參拜靖國神社,不肯認錯之舉都是負面的政治態度。這些政治人物雖然一時顯赫,為所欲為,但是禁不起時間的考驗,當其下台或逝世後,往往「人亡政息」,個人所建立的政治體制也隨之瓦解。
政治是一時的,道德、人格才是永久的。因此,孔子在《論語》裡提到最理想的政治是「道之以德,齊之以禮」,他說:「政者,正也。」在上位者有道德,則「其身正,不令而行;其身不正,雖令不從」。如此,「政治道德」所展現的便是一種「政治力量」了!
好的政府是「民之所好好之,民之所惡惡之」,他們會為百姓謀取福利,如減輕稅捐、加強建設、發展經濟,讓人民生活富足;提升教育、文化水準,尊重宗教,融和種族,建立和諧、安定的社會;培植山林,整治水利,重視環保,營造清淨、健康的生活環境等等。
除了前面所言的唐太宗,三國時,以遠見卓識輔佐劉備安邦治國的諸葛亮;宋朝時,為富國強兵而推行新法的王安石,以及「居廟堂之高,則憂其民」、「先天下之憂而憂,後天下之樂而樂」的范仲淹等,都是忠心為國家社稷,以大公無私,寬宏氣度來實現政治抱負的典範。
在佛教裡,極樂世界是人所嚮往的佛國淨土,在極樂世界裡,「諸上善人聚會一處」,是一個政治永遠清明的世界,不同於娑婆世界是個有好人、有壞人、有光明、有黑暗的五濁惡世,尤其只要一沾上政治,人性醜陋的一面便越發突顯。明朝唐甄曾激烈發表〈帝王皆賊論〉,他認為:「自秦以來,凡為帝王者皆賊也。」此乃人有私心,有權力欲之故,因此不論東西方,國家與國家、種族與種族、黨派與黨派之間,因政治權力引發的爭戰,可謂連年迭起,少有止息。尤其根據歷史學家的研究,中國五千年的歷史,只有九年沒有打仗,所以談到政治人權,我們要呼籲全世界愛好和平的人士,大家修身正己,以誠心、正義、尊重、包容,慢慢影響世界政治人物,用輿論和各種方法,讓從事政治的人知道和平的重要,從而提升政治道德,善盡政治責任。
二、政治確實和每個人都有密切的關係。現在想請問大師,一般人常說「政治的歸政治,宗教的歸宗教」,宗教與政治真能完全劃清界線嗎?佛教在歷史的長河中流傳,是否與「政治」有過什麼樣的接觸嗎?佛教與政治的關係又是如何呢?請大師開示。
答:自有人類以來,就有宗教信仰,因為宗教如光明,人不能缺少光明;宗教如水,人不能離開水而生活,因此人只要有生死問題,就不能沒有宗教信仰。
宗教與政治都是人類的社會活動,二者自然難以劃清關係,只是過去一般人總秉持「宗教的歸宗教,政治的歸政治」,認為彼此應該各自獨立、互不相干。實際上,「政教分離」這是舉世都能認同的思想,但是政治與宗教彼此又能相輔相成,互補互需,這也是不爭的事實,例如佛教能影響帝王的施政理念,輔助帝王修身、治國、平天下;相對的,佛教的弘揚,也要靠帝王的護持,才能普遍推廣。因此自古以來佛教非但未與政治分離,而且一直保持良好的關係。例如佛陀成道後,遊化諸國,經常出入王宮說法,開示仁王的治國之道,許多印度大國的君王如頻婆娑羅王、阿闍世王、波斯匿王、優填王等,都受到佛陀的感化,皈依佛教,進而成為佛教的護法,他們將佛法的真理應用於治國安邦,福利百姓。
佛陀涅槃之後,印度的阿育王,原本凶惡殘暴,皈依佛教之後,成為仁慈愛民的君王。他覺悟到以武力來統治國家,只能服人之口,唯有以佛法真理來度化世間,才能服人之心。因此,在他治理國政期間,每五年會派一批大臣,到全國各地去考察佛法傳播的情況,並且在街衢要道設立許多石柱,上面篆刻佛教的經文,他認為佛法愈弘揚,國家就愈興盛。後來的迦膩色迦王、戒日王、彌蘭陀王等,也都遵循佛陀教法,以法治國,建立清明的政治,在印度史上寫下輝煌的一頁。
到了中國,歷代的僧侶與帝王也常有密切的合作往來,當中有輔弼朝廷被尊為國師者,有出仕朝中為宰相者,如宋文帝禮請慧琳為宰相,日理萬機,時人稱為「黑衣宰相」;唐太宗向明瞻法師請教安邦定國之道,明瞻陳述以慈救為宗;明朝的道衍禪師,永樂皇帝愛其英才,敕令還俗輔佐朝綱,對明初的清明政風貢獻很大。
佛教對國家社會的影響與貢獻,除了和諧政治,再如幫助生產、開發交通、保護生態、利濟行旅、文化建設、安住軍民、興辦教育、醫療救濟、財務運轉、科技文學等。乃至佛教可幫助政治化導邊遠、消除怨恨、感化頑強,發揮慈悲教化的功效。尤其佛教的五戒,對安邦治國的貢獻,正如《毗尼日用切要香乳記》引《報恩經》云:「若百家之鄉,十人持五戒,則十人淳謹;百人修十善,則百人和睦,傳此風教遍於宇內,則仁人百萬。夫能行一善,則去一惡;能去一惡,則息一刑;一刑息於家,百刑息於國。其為國王者,則不治而坐致太平矣!」
佛教與政治的關係是彼此相輔相成的,政治在使一個國家人民走向繁榮、安定的大道;宗教則是政治前面的引導者。佛教與政治的關係進一步說,由於政治本身為了因應人事的變化,有時思想難免受限於「權」的制衡,而導致狹隘的自我主義,所以一個政治領導者,如果不能把施政的理念建立在道德上,不以佛教的慈悲心、緣起觀為施政的準則,政治就會流於權術的運作,從政者便會被權欲所支配,而謀權奪利、互相鬥爭。甚至整個社會若不借助佛教的因果業報來教化人民,也難以安定人心,因為法律只能防止惡行,惡的根本則必須靠佛法的修行才能去除,所以有時政治力量達不到的地方,佛教可以彌補不足。
然而佛教在中國的發展,其與政治之間有時候是政治希望借助佛教的輔助,所以帝王莫不尊崇有德高僧為國師,例如姚興尊鳩摩羅什為國師;有的朝代是帝王採高姿態,希望佛教臣服在政治之下,遂與佛教產生敵對狀態,故而有東晉慧遠大師提出「沙門不敬王者論」的主張,認為「袈裟非朝廷之服,缽盂豈廟堂之器」。有的時候宗教與政治相輔相成和諧共存,但有時候也有民間宗教如白蓮教,乃至太平天國的洪秀全竊用基督教之名,利用邪教摧倒政治的,也是時有所聞。有的時候政治逼迫宗教隱遁到山林裡,如明太祖朱元璋對佛教的政策,不但禁止俗人進入寺院,同時也禁止僧侶與世俗生活接觸;有的則是擺明了藉助佛教的幫忙,如唐朝神會大師幫助政府賣度牒,現在政府每遇有重大災害,也總要佛教出面救災。
總之,佛教與政治有如唇齒相依,關係密切。佛教教義與僧侶行儀可以影響帝王的政治理念,建立祥和社會;帝王的權勢則能幫助佛教普遍弘傳,淨化世道人心。所謂「上行下傚,風行草偃」,一個宗教的發展,如果有上位者加以弘傳,則普遍而快;如果由下而上,要想普及於全國,若無一兩百年,則不易竟其功,這就是佛陀臨涅槃前將護法之責付與王公大臣的原因,有了帝王的護持,佛教才得以弘化天下,暢行無礙,此可證之於近代日本的聖德太子訂定十七條憲法,明文規定日本世世代代為篤信三寶的佛教國家,所以日本的佛教直到現在依然非常興盛。
甚至佛教從印度傳到中國,之所以能枝繁葉茂,並且產生「佛教中國化,中國佛教化」的現象,除了高僧的弘傳、譯經的展開、大藏經的刊行、宗派的創立、教義信仰的普及,乃至僧團制度的不斷革新等諸多原因之外,歷代多位帝王對佛法的鼎力護持,也是一大助緣。
其他如泰國國王即位之前,必須接受短期的出家生活訓練,等到出家人的威儀具足,佛教的慈悲精神具備,才能掌理政治;西藏一直實行「政教合一」,其他中南半島的國家,如錫蘭、緬甸、尼泊爾也都是「佛教領導政治,政治尊重佛教」;韓國亦曾以佛教為國教,並雕刻大藏經以救國。凡此都說明佛教與政治之關係密切,政治需要佛教的輔助教化,才能建立和諧安定的社會;佛教也需要政治的護持弘傳,才能源遠流長。
三、剛才大師談到,兩千多年前釋迦牟尼佛住世時,就經常周旋在國王大臣之間,為他們開示為政之道。能否請大師進一步說明,當初佛陀對政治有一些什麼樣的理念與教化?
答:談到佛陀的政治理念與教化,令人感慨的是,翻開人類的歷史,從古至今,世界各國的政治少有清明的時候,大都處在變亂動盪之中,原因是各階級、各國家、各民族都是以自己的利益為出發點,對內自相殘殺,爭取領導;對外侵佔掠奪,謀取擴張,在在處處顯露人性自私貪婪的弱點!
佛教是個崇尚和平的宗教,佛教沒有階級和種族的歧視與鬥爭,佛陀當初打破四姓階級制度,明白揭示民族的平等觀,即是認為「一切眾生皆有佛性」,應一律平等視之。因此一如佛教的傳說,如果悉達多太子當初不出家修道而接掌王位,便是一位英明仁慈的轉輪聖王。所謂轉輪聖王的政治,就是一種自由民主的政治,也就是行五戒十善的德化政治。
佛陀出身王族,對國家政治有透澈的了解,在《般泥洹經》裡,他說:「天下多道,王道為大,佛道如是,最為其上。」佛陀的政治理想和宗教理想,是彼此圓融互利的,他認為唯有依循正法,政治才能達到理想的境地。換句話說,一個理想的政府,必須在國家、法律的秩序上,加上宗教、道德的規範,才能發揮仁王政治的理想。
佛陀對仁王政治的教化,普見於佛教的諸多經典中,例如:在《大薩遮尼乾子所說經》裡,佛陀開示:民心不安,是國家之危,所以領導者應常掛念百姓,如心繫自己的幼子一般。在《如來示教勝軍王經》中,佛陀告訴身為國王者:對於國內所有眾生、僮僕、大臣,都應以「四攝法」來看顧攝受。在《長阿含經》裡,佛陀說:「君臣和順,上下相敬……若能爾者……其國久安。」在《佛說孛經抄》裡,佛陀指出:「為君當明,探古達今,動靜知時,剛柔得理,惠下利民,布施平均。」在《法句譬喻經》中,佛陀提出為王之道當行五事:一、統理萬民,須公正公平,不能有冤屈之事;二、儲備人才,要用心並給予教育;三、勤政愛民,廣修福德;四、不聽信讒言,而能察納正直的諫言;五、潔身自愛,不貪圖享樂。在《金光明最勝王經》裡,佛陀則說:「於親及非親,平等觀一切,若為正法王,國內無偏黨,法王有名稱,普聞三界中。」
佛陀綜觀當時社會的狀況,認為一國的興衰與君主的道德有關:「君主賢能德政,則國運必昌,人民幸福;君主失德,則國運必墮,人民痛苦。」因此,佛陀為帝王訂下應守的德目,如:清廉寬容,能接受群臣的諫言;肯布施,能與人民共甘苦;租稅必依法徵收;勤政愛民,謹持威嚴;審判必依法律,無私曲於其間;與群臣和睦,不與彼等競爭等。
除了國家最高領導者應具備慈悲、能力、公正、守法等條件以外,在《增一阿含‧細禁品》裡,佛陀也舉出執行政令的官員必須具有:不貪污、不暴怒、不諉過、不怪僻、不慳吝、不犯法、不磨人、不重稅、不嗜酒、不好色、不自私等內涵品德,才能行法不悖,利益眾生。
此外,《中阿含‧雨勢經》中也記載了佛陀對政治的看法。有一次,阿闍世王要發兵攻打跋祇國,特地派遣雨勢大臣向佛陀請教戰略。佛陀知道雨勢大臣的來意,故意對站在身後的阿難開示跋祇國所以富強的治國七法:(一)數相集會,講議正事。(二)君臣和順,上下相敬。(三)奉法曉忌,不違禮度。(四)孝事父母,順敬師長。(五)恭於宗廟,致敬鬼神。(六)閨門真正,言不及邪。(七)宗事沙門,敬持戒者。
佛陀主張以議會制度,推行民主法治來決定全民的利益,一如今日立法院、監察院等也經常召開會議,只是早在二千五百多年前,佛陀已有灼灼先見之明了,所以英國政治名著《印度的遺產》一書中提到:「現代民主國家的會議制度,便是從佛教的思想中繼承來的。」
其實,一個良好的政府不必然是全能的,但是必須導民以正。從以上諸多佛教經典中,可知佛陀心目中的理想政治是轉輪聖王的仁王之治,他認為一個國家不可擴張武力去侵略他國,但是為了維護本國人民自由、平等、安全、幸福,必要的施政是可行的。
佛陀對於政府治國之道的精闢看法與理念,當今政治人物如果都能謹記在心,並且依之而行,應用於治國濟民,那真是國家之幸,人民之福了。
四、既然佛教徒關心政治已有佛陀身先表率,那麼歷代以來的高僧大德對政治的看法又是如何呢?他們是否也曾立下什麼樣的典範?請大師為我們說明。
答:前面提到,佛教的弘揚要靠帝王的護持,才能普遍推廣;相對的,佛教則能影響帝王施政理念,輔助帝王修身、治國、平天下,所以佛教與政治的關係一直是密不可分。在中國,不但歷朝設有僧正、僧統、僧錄司等僧官制度,更有禮請僧人為國師而輔佐施政者,譬如禪宗的南陽慧忠禪師,唐肅宗、代宗都曾封立他為國師。華嚴宗三祖法藏賢首,唐高宗曾隨他求受五戒,武則天請他至宮中宣講華嚴要義,法藏為了讓武則天明瞭「體相用一如」的道理,就近取譬宮門一對金獅,成就《華嚴金獅子章》的偉大著作,使華嚴宗在唐朝大放異彩。而四祖清涼澄觀更是受到代宗、德宗、順宗、憲宗、穆宗、敬宗、文宗等皇帝的崇敬,被尊為七帝國師。
唐朝的悟達國師深受唐文宗敬仰,宣宗即位後,更頒賜紫袈裟,並且敕封為三教首座,他曾襄助宣宗復興佛教,功績炳然。隋唐時的玄琬法師受朝廷禮請為太子太傅,以「行慈、減殺、順名、奉道」四事,教導東宮太子未來掌政愛民之方。其他如寶誌禪師為梁武帝的國師、玉琳國師為清順治皇帝的師父、天台智者大師受到隋唐兩代帝王的尊敬等。以上這些大師都是抱持方外之士的超然胸懷,以佛法智慧,為國家的安樂、人民的幸福貢獻寶貴鍼言。
此外,歷代對國家政治深具影響力的僧侶,諸如西晉末的佛圖澄,他度化殘暴殺人的石虎、石勒,解救生靈無數,二石尊之為師,時常請教社稷大事。佛圖澄的弟子道安大師,是姚秦苻堅以十萬大軍征討襄陽時希望求得之人。當時有位博學廣聞的習鑿齒,以文名著稱,其辯才早已名滿天下。在道安抵達襄陽之前,習鑿齒已久聞道安之名,特意修書通好並前往拜訪,他自我介紹:「四海習鑿齒。」意思是四海之內多聞我名,道安應聲回答:「彌天釋道安。」即普天之下,相信佛法、有道就能平安。兩人機鋒相對,可謂禪意盎然。
道安大師後來勸諫苻堅休戰,讓眾生免於塗炭。再如唐朝玄奘大師,他在主持譯經大業的同時,並經常隨駕高宗左右,接受諮詢國事。玄奘大師圓寂的時候,唐高宗罷朝三日,悲慟地對大臣說:「朕失去了一件國寶!」玄奘大師受到朝野仰崇之深可見一斑。
皇帝是政治上的國王,影響於一時;出家人是真理上的法王,影響於萬世。隋文帝曾經讚嘆靈藏律師:「朕是世俗凡人的天子,律師你是求道學法者的天子;律師能以佛法度人為善,而朕只能以法令禁人為惡。」南宋高宗曾禮請法道禪師入朝共謀國事,貢獻計策,穩定軍機;曾經一度為禪僧的劉秉忠,元帝入主中原後,特別徵召他出仕為相,劉秉忠為了保全漢人的生命財產,免受無辜的殺戮,乃挺身而出,立朝儀,訂制度,推行漢化,延續了漢民族的生存;元代至溫禪師,由於贊助王化有功,世祖敕封他為佛國普安大禪師。
歷代的高僧大德雖然不像帝王將相直接掌政,但是愛國之心和一般人是相同的,他們以佛教的高超教理來淨化人心,改善風氣,為社會提供心理建設、精神武裝,給予社會大眾苦難時的安慰,失望時的鼓勵。只是長久以來許多人對於僧侶關懷政治總是抱持不正確的觀念,認為出家人不可以問政,不能關心政治,其實政治既是眾人之事,佛教徒關懷社會,豈能不關心政治?因此即使佛陀也曾說過自己是「眾中之數」,乃至觀世音菩薩以三十二應化身遊諸國土,度脫眾生,其中即有國王、宰官、大將軍身,以其政治身分,為眾生創造富足安樂、無有怖畏的人間淨土。所以佛教徒參與政治,本著愛國愛家及關懷一切眾生的悲心,懷抱淑世濟人的聖賢之心,從事政治的事業,又有何不可呢?
是故針對常有人問:佛教徒可以從事政治嗎?答案是「可以」!因為從佛陀為國王們講說轉輪聖王的理想政治,以及歷代國師們以佛法的智慧輔佐帝王治理國家,在在都證明佛教徒可以參政,但不必直接干治的中道思想。佛教徒如果能本著大慈大悲、救苦救難的菩薩精神,從事政治的事業,更能擴大心胸,為眾謀利,這是不容置疑的。
五、大師,您提倡人間佛教,一向都很積極地走入人群,主動關懷社會與時事,但大師對政治又一貫保持超然和超越的態度,是否這就是所謂「問政而不干治」呢?請大師開示。
答:人在社會上誰也脫離不了政治,佛教徒雖不介入政治,但關心社會,關心政治,「問政不干治」是佛教徒對政治的態度。也就是說,佛教基本上是超越政治的,但對社會大眾的關懷,仍不失其熱心,只是不直接接觸行政工作,這也是佛門一向主張的「問政不干治」。
我對政治與宗教的看法,一向主張「政治權力方面,宗教徒不沾邊;宗教靈修領域,政治也不要干涉」。例如我開創佛光山,或在全世界建設一、兩百座道場,十方善施協助之外,從來沒跟政府申請過一毛錢來補助設施。我認同太虛大師的「問政不干治」。「政治」兩個字,「政」是眾人的事,「治」是執行、管理之意。問政就是可以擔任議員,關心國事,給予建議,但是不要當警察局長或鄉鎮長等,直接參與政治。目前台灣社會混亂,是非、法律不張,我也不贊成出家人參選民意代表,但可推薦正信的佛教徒參選,因為總要有人來關心國事,改革政局。
像現任西來大學的教務長古魯格,他是斯里蘭卡人,過去曾是代表斯里蘭卡國家政府駐聯合國的大使。剛才上課前我問他:「目前斯里蘭卡佛教與政治的關係如何?」他說:「斯里蘭卡有兩百多個國會議員,其中有九個是出家人,都是很優秀的議員。」我開玩笑說:「你們南傳佛教比我們北傳佛教進步,在台灣,要有九個擔任立法委員的出家人都很難呢。」宗教不能離開國家,不能離開政治,出家人可以不做官,不管理政治,但是不能不關心社會、不關心民眾,因為「國家興亡,匹夫有責」,不管什麼身分,每個人民對國家都不能置身事外。
出家人雖然出家了,但是並不意味出國,並沒有遠離自己的國家邦梓。愛國不分你我自他、方內方外,為政不必高官厚祿,權力在握,我想愛國沒有錯誤,沒有國家民族觀念才是罪過。國家需要廣大的佛教徒投入問政行列,以佛教的高超教理來淨化人心,改善風氣,維持社會秩序。何況佛門廣大,如陽光普照、天雨潤澤,不會揀擇是大樹或小草。販夫走卒、貧苦困頓者,我們都會心生悲憫,希望他們能得到佛法的滋潤,重拾生命的力量和喜悅,何況政治人物?佛教不會捨棄任何一個人。而且,如前面所言,在上位者如果有宗教信仰,明因果、知取捨,對國家、對百姓更有正面且巨大的影響!
這幾十年來,和我接觸的政治人物不少。一九九六年五月,美國前副總統高爾訪問西來寺,晤談中,這位和善的政治家表現出對宗教和移民的高度支持與關切,他讚許佛教的合掌,認為此動作代表了合作、團結、互助與包容。一九九八年五月,我到馬來西亞弘法時,與他們的首相馬哈迪會晤,他認同佛教的慈悲心、平等觀,並提出人類也應有相互關懷友愛的情操。
二○○一年八月,當時任高雄市長的謝長廷先生,因看到《仁王護國經》裡「若國欲亂,鬼神先亂;鬼神亂故,即萬人亂。當有賊起,百姓喪亡」的句子,深感淨化心靈的重要,於是率同一級主管到佛光山進行「淨心論政之旅」。那時,我提供「以眾為我,就能解決問題;以退為進,世界將更寬廣;以無為有的胸懷,擁有更多;以空為樂,更能自由自在」的觀念,作為他問政管理的參考。
另外,台灣親民黨主席宋楚瑜曾說,從我身上學到「老二哲學」,他要效法出家人,以眾生為念。陳水扁總統曾三度訪問佛光山,他說我勉勵他「有佛法就有辦法」、「國內政局要安定」,有助於「九二一」災後重建及兩岸問題的處理;也表示全民應推行和實踐我提倡的「做好事、說好話、存好心」三好運動。還有,二○○一年,我應邀至總統府演講,也提出:「對經濟的復甦,企業要大小共存;對社會的治安,全民要同心協力;對族群的融和,大眾要互相尊重;對國家的未來,眼光要瞭望全球」四點意見,作為大家未來努力的方向。
〈龍舒增廣淨土文〉言:「上報四重恩,下濟三途苦。」我們生存世間所承受的四種恩德,其中之一便是「國家恩」。每個人都需要國家政府來保障生命財產的安全,所以平時有力量者幫助生產,有技能者提升科技建設,有智慧者建言國是,有財力者廣結善緣……每個人都應該在自己的崗位上盡忠職守,以報答國家覆護之恩。
佛教與政治之間有如唇齒相依,彼此脫離不了關係。證諸歷史,佛教愈弘揚的時代,國運就愈昌隆;同樣的,國家富強,政治清明,佛教才能興盛。因此,身為國民,大家都應該關心國家大事;身為宗教家,更應為全人類福祉盡心盡力,不但不能置身事外,而且應該積極關心,直下承擔,這才是人間佛教菩薩道的實踐。
六、請問大師,佛教與政治的關係既是如此密切,兩者之間是否有一些什麼樣的異同或是主從的關係嗎?
答:說到佛教與政治的異同,早期我在各地講演,後來結集出書的《講演集》,裡面有一篇〈佛教的政治觀〉,談到二者的不同,我曾列舉數點,大意是:
‧政治是管理眾人,維護社會秩序的團體。
佛教是教化眾生,淨化社會人心的力量。
‧政治希望人人能夠安和樂利的生活。
佛教要求人人能夠慈悲喜捨的做人。
‧政治是重視法紀,要人人守法。
佛教是慈悲懺悔,要人人自律。
‧政治是維護治安,保衛國家。
佛教是救苦救難,擁護國家。
‧政治重視才幹機變,以力服人。
佛教重視戒律因果,以德服人。
‧政治對於功和過,重在事後的賞罰。
佛教對於善與惡,重在事前的認知。
‧政治是權法,因時、因地、因人而制宜。
佛教是實法,因教、因法、因理而肯定。
‧政治是曲線的,曲而求遠,人人平等。
佛教是直線的,直指人心,見性成佛。
‧政治重視實效通行,即日成辦。
佛教重視遠益利濟,普度現未。
‧政治的世界和平,是理想目標。
佛教的淨土共生,是行願完成。
‧政治以財力、軍力、權力,治理國家。
佛教以德力、法力、心力,輔助國家。
‧政治從外做起,要求人民修身守法。
佛教從內做起,要求人民修心守道。
‧政治要求人人奉行四維八德,以家齊國治。
佛教要求人人實踐五戒六度,以自度度人。
這是從佛教與政治的定義、教化、目的,以及執行方式等來作比較。表面看來,兩者有極大的差異,實則可以相輔相成,相互融通。例如佛教雖明諸法畢竟空寂,實相無相,但在教化時,會隨著眾生根機而有許多權巧方便的施設。如《雜阿含經》裡記載,有位御馬師問佛陀,身為「無上調御丈夫」的您,以幾種方法來調伏眾生?佛陀回答說如同調馬一樣,也是以柔軟、剛強、剛柔並用三種方法來教化眾生。
所謂「愛的攝受」與「力的折服」,這種剛柔並用的教化方式,和政治上「寬猛相濟」、「王霸兼綜」的政策並無二致,同樣是管理眾人之事。只是不同的政治理論,不同的治國方法,當然也會產生不同的政局。大體上,「四維八德」仍為治國修身之依循準則,在這方面,佛教所制訂的「五戒」,更能作為修心養性的指引,不同於外在的規範。乃至佛教的一切教理都是「直指人心」,讓人們發覺本自具有的清淨善美的真心,進而以四攝六度等菩薩行法自度度人,共同營造美滿和諧、富足安樂的國土。
不論身為那一國的國民,一定有行使政治的權力,都是「政治人」;如果接觸佛教,成為信徒,就成為「佛教人」。兩者重疊,會產生相加相乘的強大力量!
至於主從關係,我想佛教與政治應無主從之分。不過「形為心使」,佛法即「心法」,在一切有為法中,「心」具有主動、主宰的支配力,如《華嚴經》言:「心如工畫師,能畫種種物。」此心能上天入地,會行善造惡,我們若能明白自心而實踐此「心法」,在待人處世,乃至齊家治國就非難事了。
七、有人說,一個國家如果能多幾個「政治家」,少一些「政客」,這個國家的人民就有福了。請問大師,「政治家」與「政客」之間到底有什麼不同?
答:真是大哉問!一個國家如果政治家多一些,政客少一些,國家就能興盛、清明、穩定。反之,如果儘是政客當道,要國泰民安也難矣。同樣是以「政治」為業的人,二者有何不同?十九世紀美國一位牧師克拉克說:「政客與政治家的區別,就是政客看下一屆的選舉,政治家看下一代的福祉。」真是一針見血的詮釋。
綜觀古今政壇百態,我將政治家與政客之不同,歸納為:政治家一心做事,政客一心做官;政治家想到利人,政客想到利己;政治家公而忘私,政客私而忘公;政治家以福國利民為立場,政客以個己之私為立場;政治家為正義而服務,政客為利益而服務;政治家高瞻遠矚,政客短視近利;政治家有黨派,和而不流,政客有黨派,以黨伐異;政治家上台容易、下台灑脫,政客上台不易,下台不肯;政治家有道德勇氣,政客泯滅良知;政治家肯為理想犧牲,政客只有貪欲的企圖。
根據這些描述和比較,我們來檢視歷史上的政治人物。我想無疑的,華盛頓是一位傑出的政治家。他帶領美國獨立,並於一七八九年,全票當選美利堅合眾國第一任總統。他極為厭惡專制獨裁,除了竭力將鬆散的聯邦建立成堅實的國家,更堅持推行民主政治,為現今美國的自由民主紮下深厚的基礎。華盛頓就是那種對國家民族有強烈責任感,對政治有卓越遠見的政治家。
政治家多具有高尚的品格與高貴的政治理想,即使最後功敗垂成,仍在歷史上留下讓人尊敬的英名。如春秋時,致力改革富國的管仲;為政清廉,正直無私的晏子;三國時善於審時度勢,具統領智慧的諸葛亮;東晉時沉著冷靜,穩定和諧政局的謝安;唐朝有見識才略,個性忠直,每每犯顏進諫的魏徵;善於用人,恪守職責,不自居功的房玄齡,以及前面所言的宋朝王安石、范仲淹,明朝的張居正、清朝的譚嗣同……都是值得尊敬,名垂青史的政治家。
政治家在取得政權之前,有時會因情勢使然,身不由己而不擇手段,運用權術計謀,等到取得政權,即調整腳步,回歸忠心為國,全心為民的政治目標。如唐太宗李世民發動「玄武門之變」,弒兄殺弟的手段,和歷史上許多卑鄙的政客沒有兩樣,但是當了皇帝之後,他勵精圖治,察納諫言,嚴於律己,以誠招天下,唯才是用,將唐朝建設成當時世界最強的國家,也締造中國歷史上唯一沒有貪污的「貞觀盛世」。以其成就和貢獻,應是一位「瑕不掩瑜」的政治家吧!
另外,三國時的曹操,在戲劇裡是花臉,被稱為「一代奸雄」。不過,他結束長期戰亂的局面,為全國打下統一的基礎;他以非凡的軍事才能,在北方大興屯田,整頓吏治,使得政治清明,社會安定,也是一位優秀的政治家、軍事家。
再來看看政客,他們常存心不良,為了個人私利,會絞盡腦汁玩弄權術,欺上瞞下的貪污、攬權、欺壓。如秦始皇嬴政病死後,宦官趙高想奪取朝中大權,他用陰謀讓年幼的胡亥登上皇位,即秦二世,自己則實際掌權,控制幼稚的傀儡皇帝。在《史記‧秦始皇本紀》裡記載,有一天,趙高獻一頭鹿給秦二世,說:「這是我獻給陛下的一匹馬。」秦二世說:「你跟我開玩笑吧?這是一頭鹿呀!」趙高嚴肅答道:「誰敢跟陛下開玩笑!這明明是一匹馬。陛下不信,可以問問別人。」
秦二世隨即問左右的人,此時,畏懼或想討好趙高的人,都說是馬;正直的臣子,有的實說是鹿,有的默不做聲。趙高暗地記下與他唱反調的人,後來陸續藉故把這些人全部殺掉。強大的秦帝國,在他手中不到三年就土崩瓦解。由此可知,政客不喜歡英明的上司,又妒賢嫉能,會想盡辦法剷除妨害他政途的人。
清朝的和珅,以其諂媚和恭謹的身段,贏得乾隆皇帝的寵愛和信任。後來,乾隆駕崩才五天,繼位的嘉慶皇帝就下昭宣布和珅的二十條罪狀,將他罷官抄家。當時,抄出的家產折合白銀有九億兩,相當於清帝國十二年的財政收入,如果再加上他揮霍掉的款項,及家人貪污的數目,合起來則為清朝二十年的財務收入總合;貪污之厲,莫此為甚!
再如一心想當皇帝,葬送能使中國富強的「戊戌維新」,也讓中國陷入幾十年軍閥混戰的袁世凱,以及北宋禍國殃民的蔡京、明末反覆無常的吳三桂等,都是喪盡天良,利欲熏心的政客。
政客與政治家之行徑南轅北轍,但是政客善於偽裝,往往以巧言令色掩飾其野心和邪惡目的,所以,短時間要區分誰為政客?誰是政治家?不是容易的事,我們除了「聽其言」,更要「觀其行」。曾國藩家訓言:「唯天下至誠能勝天下至偽,唯天下至拙能勝天下至巧。」在歷史長河中,政治家終會流芳千古,政客唯有遺臭萬年吧!
八、權利與義務是相對的,一個國家的國民負有納稅、守法、效忠等義務,但相對的也應該享有國家保障的各種權利。請問大師,一個自由民主的國家,人民可享有那些權利?而當政者又應如何善用其權力來保障「民權」,使其不受侵犯呢?
答:現在自由民主的社會,常常高喊「保障人權」、「人權至上」。所謂的「人權」觀念,是近幾世紀才形成的。最早人類民智未開,對宇宙大自然不了解,因而充滿敬畏和恐懼感,且認為大自然一切現象都各有主宰的神明,如山神、雨神、雷神、河神、樹神等等。當時的人類也相信有天神或天主憑其喜惡,掌控世間的一切。這種「天命論」,很自然的被運用在政治上面,如商湯起兵攻打夏桀時,即說他非敢作亂,實因「有夏多罪,天命殛之」,藉著宣揚「天命」、「神授」,來表示伐夏是「奉天行道」。「神權」時代裡,這種泛神思想維繫人倫綱常,統治者也以「天命」來維護其地位和權威。
後來,演進到對帝王絕對服從的專制「君權」時代。現今則發展到民主社會的「民權」時代,大家不只提倡自由,也重視民權,強調人的生命有無比尊嚴。一九四八年十二月十日,聯合國大會發布〈世界人權宣言〉,在第一條「主體思想」中,即開宗明義言:「人人生而自由,在尊嚴和權利上一律平等。」接著在公民、政治、權利方面亦言:「人人有權享有生命、自由和人身安全……法律之前人人平等,有權享受法律的平等保護,不受任何歧視……人人有思想、良心和宗教自由的權利……」其他,舉凡參政權、創作權、教育權、財產權、言論發表權、文化權、隱私權、遷徙居住權等,均是人民應享有並受到保障的。
在十八、九世紀時,世界各國皆以「民權」來指「人權」,及至二十世紀,婦權意識提高,婦運崛起,許多人唯恐「民權」(The right of man)未包含婦女的權利,為使權利主體更明確、周延,才改為「人權」(Human Rights)。
一般而言,近代人權可分為四個世代:第一代人權,從十六、七世紀至十九世紀,人民為反抗君主壓迫,要求政治上的民主、自由、平等、生存、財產保護等權利,是為「公民及政治權利」世代。第二代人權,從十九世紀到二十世紀初,爭取的範圍擴大至工作權、經濟權、社會福利權、勞動人權、組織工會、醫療保健、教育訓練,是為「經濟及社會人權」世代。第三代人權,從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初,兩次世界大戰之後,是以「族群、社會自決與宗教自由」為主的世代。第四代人權,從二次世界大戰後到現在,包括社會權、環境權、抵抗權、隱私權、資訊權等,除了這些,我國憲法中規定保障的新興人權尚有:人格權、弱勢族群權、和平及發展權等。
從人權的發展過程來看,人類的歷史可以說就是一部爭取人權的奮鬥史!雖然現在世界各國皆高舉「人權至上」的旗幟,有的國家也標榜「人權立國」,在憲法上羅列各種人權的保障。實際上,當與執政黨或個人權力相衝突時,人權的享有和保障,都能落實嗎?如媒體為民喉舌,應有「言論免責權」,卻有因批評或揭發政府弊端而被恐嚇,勒令關台;每逢選舉期間,有些檢察官展開「作秀式」的掃黑、掃黃或不當的監聽;政黨之間的謾罵、寫匿名信、偷拍公布「非常光碟」,以毀損對方名譽來爭取選票等等,這些漠視人權的行為,對民主國家而言,實為一大諷刺!甚至,人權的定義與行使,也常因人而異,如有地位的人,就有「特權」;有錢財的人,就有「方便權」;有勢力的人,就有「威權」……也都是人權發展史上怪異又普遍的現象。
政府如何保障人民的權利?捷克前總統哈維爾,是位兼有詩人、劇作家、思想家多重身分的傳奇人物。他以和平方式推翻捷克共產主義制度,結束極權政體,全力捍衛人民的自由與尊嚴。他強調戰爭不能屠殺人民、不能將人民驅離家園、不能虐待人民、不能剝奪人民的財產……他就是一個「將人權置於國家主權之上」的典範。
在現實生活的保障方面,我認為首先應加強學校的人權及法治教育,讓小孩子從小養成尊重別人,且「知法、守法」的習慣,才不會長大後成為家庭的施暴者、社會的觸法者。身為執法人員,如警察、調查員、檢察官、法官等,更應具有保障人權、遵守法治的觀念,以避免執法者反成為人權的侵害者。還有,現在整個大環境不佳,造成產業外移,失業人口眾多,讓百姓的生存權、經濟權失去保障,以及漠視或歧視殘障、老人、婦孺、原住民、外勞等弱勢族群的權益,也都是社會亟需關注和處理的問題。
除了各種人權,佛教更進一步提倡「生權」,主張「生、佛、眾生等無差別」,一切眾生不論男女老少、賢愚貧富,乃至畜生、鬼類等皆有佛性,也皆有生存的權利,不能輕易受到傷害。所以關懷眾生,救度眾生,為天下眾生服務,是佛教徒維護「生權」的表現。「無緣大慈,同體大悲」的根本教義,就是佛教尊重眾生,重視生權的最佳詮釋。
九、剛才談到的各種人權當中,第一個最需要受到保障的應該是「生存權」,因為如果生命沒有辦法維持,其他的一切都是空談,因此,故意致人於死的殺人罪,一般國家都會處以死刑。但是現在也有一些國家主張廢除死刑,請問大師,如果赦免一個因殺人而被判處死刑的人,站在佛教的立場,是否有違因果?
答:兩百多年來,「死刑」存廢之爭一直方興未艾。由於世界人權運動的蓬勃發展,越來越多國家主張廢除死刑,認為死刑是殘忍、不人道的刑罰,與文明社會不相容。《管仲‧牧民》裡也說:「政之所行,在順民心,政之所廢,在逆民心……故刑罰不足以畏其意,殺戮不足以服其心,故刑罰繁而意不恐,則令不行矣!殺戮重而心不服,則上位危矣。」可見判處極刑不是究竟,不能根本的遏止犯罪。
我們常說:「上天有好生之德」,佛教以慈悲為懷,慈心不殺是佛弟子應遵行的,如《大智度論》中云:「諸餘罪中,殺罪最重,諸功德中,不殺第一。」既然如此,是不是更應網開一面,贊成廢除死刑?
法律是維護社會秩序的重要依據,日本早期有位楠正成將軍,在受冤被判死刑後,留下「非、理、法、權、天」五個字,說明無理不能勝過有理,有理不能勝過法律,法律不能勝過權力,因為有權力的人可以改變法律,但是「權」卻無法勝過「天」,「天」就是因果法則。而赦免死刑犯,以佛教的因果法則來看,是不合乎因果的,造惡因卻不受果報,不公平也不合乎真理。因此,站在佛教的立場,希望可以減少死刑,儘量不用死刑,但不主張廢除死刑。
佛教根本大戒的五戒及菩薩十重戒,第一條都是不殺生,就是不侵犯他人的生命。大至殺人,小至殺死蟑螂、老鼠、蚊蟻等,都是殺生。不過,佛教是以人為本的宗教,所謂不殺生,主要是指不殺人。殺人是犯波羅夷(極重罪),是戒律中的根本大戒,是不通懺悔的。如果殺死蟑螂、蚊蟻等,是犯突吉羅(輕垢罪),屬於惡作,雖然一樣有罪,但跟殺人不一樣。在《佛說梵網經》裡,佛陀也告誡佛子們:「若自殺、教人殺、方便殺、讚嘆殺,見作隨喜,乃至咒殺,殺因、殺緣、殺法、殺業,乃至一切有命者,不得故殺。」對所有眾生都應「常住慈悲心」,方便救護,如果反而「恣心快意殺生者」,就犯了「波羅夷罪」。
同樣的殺人,社會的法律和佛教的懲處有何異同?故意殺人者與過失殺人者,其刑罰不一樣。例如在台灣,刑法第二百七十一條規定:「殺人者處死刑、無期徒刑或十年以上有期徒刑。」對於事後自首、悔過者,刑法第五十七條列有科刑輕重的標準,並得酌情量刑。佛教戒律因犯罪型態不同,也有種種規定。佛門非常重視心意犯罪的輕重,每一條戒相之中皆有開、遮、持、犯的分別,犯同一條戒,因動機、方法、結果等的不同,導致犯罪的輕重與懺悔的方式也不同。
如殺人時要具足:「是人」,所殺者是人,而非異類旁生;「人想」,蓄意殺人,而非想殺異類旁生;「殺心」,非無意、過失,而是有心蓄意;「興方便」,親自用各種方法殺人,或勸人自殺,或教唆或與人共同謀殺;「前人斷命」,指被殺的人,斷定已死。這五個條件皆具備,才構成不可悔罪,這與刑法因重視犯意和犯罪事實,而制定的犯罪構成要件、阻卻違法要件的道理是相同的。但是佛教的心意戒,在要求個人自發性的觀照身口意的起心動念,防範不法於念頭起時,較世間法更為徹底。在殺人的後果上,則分三種:一是當時殺死,犯不可悔罪;二是當時沒死,以後因此而死,亦犯不可悔罪;三是當時沒死,以後也沒因此而死,犯中可悔罪。(《佛說優婆塞五戒相經》)
世間的法律,強調罪刑法定主義,只規範人們外在的行為,無法矯治心意的犯罪,根治行為的犯罪。佛教強調心為罪源,從心源導正偏差行為,達到身口意三業的清淨。刑法上雖也規定「作為犯」、「不作為犯」,但只是狹義就犯罪行為的型態來區分,不如佛教戒律的止持、作持,能廣攝一切善惡法。
佛法與世法有時是不免相左的,有些行為從世俗法上看是惡事,可是從佛法上推敲卻是善事。譬如殺生本來是犯罪的,但是為了救生而殺生,以殺生為救生,則是菩薩的慈悲方便權智。《佛說興起行經》裡記載,佛陀過去世因地修行時,有一世為賈主,帶領五百人出海採辦貨物。有另一商主在水漲時前來爭船,為了保護全船的五百人,在格鬥中殺死了那位商主。以法律而言,為自衛而殺人,亦會酌量減刑。如佛陀興起「我不入地獄,誰入地獄」的悲心,而殺一惡人,是不能以一般殺生的尺度來論斷他的罪過。不過,如是因感如是果,善惡業報,終究不失,佛陀仍以成佛之身遭受「木槍刺腳」的果報。
因此,我們在修行菩薩道,「殺一救百」時,除了動機要純正,抱持大慈悲心之外,還要有心甘情願接受因果制裁的膽識。日本的井上日昭禪師殺了一位奸臣,替萬民除了百害。山本玄峰禪師說他「一殺多生通於禪」。意思是殺了一個人,因此而救活許多人,是通於佛法的。佛教非常重視生命,不殺生是佛教徒共守的戒律,殺生是不道德的行為,但是如果本著大慈悲,救人救世的心去殺生,並沒有違背戒律。
佛教的因果報應,不是只看行為粗細,更重視「心意」;善心犯戒、無記心犯戒或不善心犯戒,當然會有不同程度的輕重果報。道宣律師言:「害心殺蟻,重於慈心殺人。由根本業重,決定受報。縱懺墮罪,業道不除。」(《四分律刪繁補闕行事鈔》)真正的佛教徒是不會心存惡念的,像佛教國家柬埔寨的前領袖波爾博,曾瘋狂殺了兩百萬個柬埔寨人,是萬劫難赦的殺人魔王,根本不是佛教徒!相反的,法官判人死刑,如果不摻雜個人的恩怨、利害,完全基於維護社會的秩序、公理、正義,不得不如此做,雖然判決死刑,佛教認為並不違反道德。而執行死刑的人,是執行國家的法律,與罪犯無冤無仇,無殺心,行為屬無記性,也是沒有罪過。
十、大師曾經說過:「自由民主誠可貴,和平與幸福安樂更重要。」請問大師,一個自由民主的國家,人民必然會幸福安樂嗎?大師對「自由民主」的看法如何?
答:民主國家裡,最可貴的便是人民享有自由自主的權利!在自由主義高漲初始,許多人禮讚自由:「生命誠可貴,愛情價更高,若為自由故,兩者皆可拋。」也說:「不自由,毋寧死!」但是,走過幾個世紀,自由主義從盛行而至氾濫,又引來人們搖頭嘆息:「自由、自由,多少罪惡假汝之名為之!」自由,從凌駕生命、愛情之上,到藉自由而為非作歹,而讓人詬病,其問題何在?
「自由」本身是極美好的事,但是,自由不能妨害別人。這一點,各國在進入民主憲政時,皆有明確的界定,如法國的〈人權宣言〉寫道:「自由是指有權從事一切無害於人的行為。因此,人的自然權利之行使,是以保證社會上其他成員能享有同樣權利為限制。」孫中山先生在其〈民權主義〉裡也說:「侵犯他人的範圍,便不是自由……自由不是一個神聖不可侵犯之物,所以要定一個範圍來限制它。」從這些引文可以看出,自由與法治二者不可分;須有法治的約束,才是真自由,才能建立真正自由民主的國家。
不過,法律終非究竟,無法完全保障人民生命、財產及行使自由的權利,唯有奉行佛法,才能徹底改善世道人心,達致和平安樂的境地。連將中國推向民主憲政的孫中山先生都推崇:「佛教乃救世之仁,佛學是哲學之母……佛法可以補法律的不足。」又說:「法律防範犯罪於已然,佛法防範犯罪於未然。」
我常鼓勵佛教徒皈依三寶之後,要進一步發心受戒,因為「戒」是一切善法的根本,也是世間一切道德行為的總歸。受戒好比學生遵守校規,人民恪守法律一般,不同的是,校規、法律乃外在的約束,屬於他律;佛教的戒律,是發自內心的自我要求,屬於自律。在人生旅途上,如果不持戒,隨時會有犯過招禍的可能。在監獄服刑,失去自由的人,不都是違法、犯戒的人嗎?如:殺人、傷害、毀容、毆打等,是犯了殺生戒;貪污、侵佔、竊盜、搶劫、綁票等,是犯了偷盜戒;強姦、嫖妓、拐騙、重婚、妨害家庭等,是犯了邪淫戒;毀謗、詐欺、背信、偽證、倒會等,是犯了妄語戒;販毒、吸毒、運毒、吸食菸酒等,是犯了飲酒戒,這些罪行都離不開五戒。「戒」的根本精神,就是不侵犯而尊重別人;能認識並受持五戒的人,才能享有真正的自由。如果社會上每個人都能謹守五戒,也就不會有這許多讓人憂心的亂象了。
另外,我們個人能力、知識有限,也難免有偏差,一意孤行,未必能圓滿解決問題。在民主政治裡,不能獨斷獨行,凡事應群策群力,集思廣益,截長補短,異中求同,融個人於團體中,方能達到共同的目標。所以,無論是政府機關、企業公司、民間團體,乃至學校、家庭,都應重視會議。
前面提到佛陀開示「治國七法」,第一條就是「數相集會,講議正事」。而且,僧團也經常舉行會議,佛陀還為僧團制定會議的程序、制度;僧伽會議可以說就是今日民主會議的鼻祖。例如「羯磨」是用於授戒、說戒、懺悔、結界及各種僧事處理的會議法。有所謂的「單白羯磨」,如同「唱言」,是向大眾宣告常行、慣行、應行的事,不必徵求同意,唱說一遍即成。有如現代會議中的例行工作報告。「白二羯磨」,是宣告一遍,再說一遍,徵求大家的同意。如同一般會議,凡有提案須交由大會討論、接納,才能生效。「白四羯磨」,是一遍宣告後,再作三讀,每讀一遍,即作一次徵求同意,若一白三羯磨後,大眾默然,便表示無異議,而宣布羯磨如法,一致通過議案。
僧團的羯磨猶如現代議會的三讀,以大眾的意見和力量圓滿解決僧團裡的各種事情,成就大眾過六和敬的生活,可說發揮高度的民主精神。除此,佛陀說法時,也常採取自由、民主的形式,有時以反問的方式,為弟子、聽眾曉以大義;有時透過當機眾發問,應機解惑,也有聞法者現身證道,提供見解看法。說法會場儼如學術研討會,透過活潑互動問答的方式,增長智慧,而佛陀就是一位最善於掌握會場氣氛,善知與會者心念根器的主持人。
佛陀入滅後的經典結集,也是先後召開四次會議,經過大眾共同審核後才確定下來。這些都是佛教尊重個體,重視集體創作,且遵守法治的民主態度。今日的民主國家,事事講求公開、公正、公平,因此,上承佛陀尊重民意的理念,佛光山也向來注重民主,在會議中,大家都能坦述己見,有時也不免有言辭相向,針鋒相對的情形,但大家秉持「少數服從多數,多數尊重少數」的態度,以及宗教涵養,一決議,即攜手同心,合力完成會議討論的提案,這就是民主風度的表現。我們也常舉行各種會議,不分種族、地域、宗派,大家本著尊重包容、歡喜融和的心,讓來自全球各個國家地區的代表,經過不斷的交流研討,建立共識。
總之,自由民主的意義,是讓人民幸福安樂。即使不能完全自由民主,但人民覺得很幸福、很安樂,那也無妨。如有人說新加坡不民主,也不自由,是一種專制的民主。但是新加坡的人走出來,都會有優越感:「我們是新加坡的人!」為什麼?因為它是有法度的國家,他們的社會福利做得很好,百姓過得幸福安樂,這是最重要的。
十一、大師出生在中國大陸,卻在台灣弘法五十多年,對於海峽兩岸長久以來因為政治因素阻隔,造成很多人的天倫夢斷,想必大師一定比一般人有更深刻的感觸。請問大師,您對中國未來的發展有何看法與期許?
答:談到這個問題,真讓我不勝感慨!五、六十年前,我在中國大陸時,中國共產黨曾經逮捕我,說我是國民黨的間諜,要槍斃我。那時我才二十歲,我十二歲就出家,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國民黨。到了台灣,國民黨又說我是匪諜,也逮捕我,關了我二十三天,一樣要槍斃我。還好佛祖保祐,才沒被槍斃。我是中國江蘇揚州人,但是二十出頭就來台灣,在台灣住了將近六十年,現在卻是「兩岸都不是人」!我從台灣回到中國大陸,他們認為我是境外,是台灣來的和尚;在台灣,台灣人說我是大陸來的外省出家人;現在我到美國,美國也不認為我是美國人,因為頭髮沒有黃,鼻子也沒有高。所以,我自許為「地球人」,只要地球不捨棄我,我就做個同體共生的地球人。
台灣中山大學,有位著名詩人余光中,他寫了一首很感人的詩〈鄉愁〉:「小時候,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,我在這頭,母親在那頭。長大後,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,我在這頭,新娘在那頭。後來啊,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,我在外頭,母親在裡頭。而現在,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,我在這頭,大陸在那頭。」我覺得這一首短短的詩,把我們這個時代中國人的種種遭遇、心情,描述得淋漓盡致,讀來令人感傷、悲哀又無奈,這是人間的悲劇呀!現在台灣的陳水扁先生、游錫堃先生都說他們的家鄉在福建、泉州等地方。中國大陸的一些領導人也說,我們海峽兩岸都是同根同源、血肉相連的同胞。
既然是同根同源、同文同種的兄弟,就應該可以坐下來好好談。《三國演義》一開始即說:「天下大勢,合久必分,分久必合。」台灣、大陸分隔了幾十年,從歷史經驗中,我們知道「家不和,被鄰欺」、「兄弟同心,其利斷金」,兄弟鬩牆,對彼此都不利。所以這些年來,海峽兩岸已從劍拔弩張的對立、謾罵、抗爭,走到談判、溝通,尋求和平統一途徑的階段了。
為了兩岸的問題,許多專家、學者,乃至兩岸的領導人多次發表意見、聲明,提供種種方案、辦法。從葉劍英的「葉九條」、鄧小平的「一國兩制」、江澤民的「江八點」,以及「海基會」與「海協會」於一九九二年在香港會談中,達成的「九二共識」;二○○○年,陳水扁總統就職時表示的「四不一沒有」;二○○五年,胡錦濤的「胡四點」等等,都可看出兩岸對此問題所投注的高度關切。
雖然政局詭譎,政策也常因主政者遞換而搖擺多變,但是,隨著時代演進,及百姓對安定生活的需求,現在,除了少數人仍有偏狹的台獨思想,可以說兩岸人民及全世界十多億華人,都希望能和平統一;中國唯有和平統一,才能讓十三億華人在世界大舞台上揚眉吐氣!
在「平等共尊,和平共榮」的統一原則下,對於中國未來的發展,我認為首先兩岸在經濟上要互助,這幾年開放兩岸觀光、春節的包機直航,及大陸准許台灣農產品零關稅登陸等,都是減少貿易障礙,有利經濟發展的政策。在文化上也要多多交流,如舉辦學術研討會,文化、藝術的互相觀摩等。二○○三年,我帶領佛光山梵唄團到北京、上海等大都市演出;二○○四年,更與大陸佛教音樂團組成「中華佛教音樂展演」,在中國大陸、台灣、港澳、美國洛杉磯、舊金山、加拿大等各地巡迴演出。在法音宣流中,不僅是兩岸佛教梵唄的交流,更融和了兩岸的文化,凝聚了兩岸人民的情誼。
不論是政治、文化、經濟各方面的政策或執行,最重要的是,兩岸彼此都應有開放的胸襟和宏遠的視野。人際之間、國際之間,皆貴在真心誠意的溝通往來,而非交相猜疑顧忌。像大陸不要動輒發出軍事武力恐嚇的訊息;當大陸讓水果免稅進口或贈送熊貓時,台灣政府也不要凡事皆以「統戰」二字來抹殺其善意。另外,台灣過去在經濟、建設、科技、民主的努力,而成為「四小龍」之一的繁榮進步,可作為大陸建國富國的參考;大陸地大物博,有著五千多年的歷史、文化、地理等寶藏,是台灣承接享有,而足以傲人的資產,也是增廣見聞,培育文明氣度的取經之地。
從歷史、文化上來看,台灣是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,中共總書記胡錦濤全面掌權之後,首次發表對台灣的立場態度時,即說:「中國是包括二千三百萬台灣同胞在內的十三億中國人民的中國,大陸是包括二千三百萬台灣同胞在內的十三億中國人民的大陸,台灣也是包括二千三百萬台灣同胞在內的十三億中國人民的台灣。任何涉及中國主權和領土完整的問題,必須由全中國十三億人民共同決定。」他希望兩岸人民一起努力維護中國的和平穩定,維護中華民族的根本利益。胡先生釋出善意,我們也殷切希望:海峽兩岸問題不是由大國來統一小國,也不是由強大的力量來逼使對方屈服,應該是兄弟一條心,攜手合作,相互幫助,相互得利,共創中國人的光輝世紀。
十二、有人說,權力會使人迷失自我,世間上的人大都熱衷追逐權勢名位。但是「上台」終必有「下台」的時候,權勢再大,也終有失落的一天,這是必然的定律。請問大師,世間上到底有沒有一個永遠推不倒的東西呢?佛教所謂的「真理」是否就能免於這種起伏得失的循環呢?
答:人的一生,都生活在五欲六塵的追逐裡。生理的欲望還算單純,容易解決;心理上的各種欲望,如對愛情、權勢、名位等的追求,最能突顯人性貪瞋癡三毒之害。尤其站上高位,掌握大權之後,那種呼風喚雨、號令天下的滋味,是大部分的人難以抗拒的!
英國歷史學家阿克頓曾說過一句名言:「權力使人腐化,絕對的權力使人絕對的腐化。」縱令被腐化,古今中外,還是有許多人爭相追逐。曾看過一則對「權力」的形容:一個人坐上一張椅子,椅子突然變形,將他綁住,並逐漸生根似的牢牢抓住地面,再也鬆不開來,直到那人變成一副骷髏;他到死都不肯放開座椅的把手。
一輩子被權力掌控,不得超脫的人,何其可悲!所幸民主政治裡,有「上台」的機會,也有「下台」的期限。二○○四年五月,我寫了一篇對「世代交替」的看法的文章,文中提到「世代交替」是世間發展的自然規律,如同老幹修剪,長出新枝,才有盎然的新趣。同樣的,國家的政治領袖或民間團體的負責人,如果也能「世代交替」,學習古代的「禪讓」,才不會分裂、鬥爭,並讓事業和平、興盛的永續下去。不過,一般人總是想盡各種辦法爭取名位權力,一旦有了名位,又完全不顧大眾的利益,不肯把名位、榮躍分享大眾,甚至到了該退位時,又眷戀不捨,把持不放。
世間什麼是我們的?世間有沒有永遠存在的東西?所謂「真理」,必須符合「本來如此、必然如此、普遍如此、永恆如此」這四個條件。佛教的「三法印」,即是合乎這四個條件的真理,它不僅說明宇宙人生生滅變化的現象,也詮釋諸佛寂滅無為的解脫境界,是涵括世間法與出世間法的三條定律。世間一切有為法都是因緣和合而生起,因緣所生的諸法,空無自性,隨著緣聚而生,緣散而滅,它是三世遷流不住的,所以不但有情世間的眾生,有生、老、病、死的現象,器世間的山河大地有成、住、壞、空的演變,人的心念有生、住、異、滅的變化,自然界的時序更是春、夏、秋、冬,或冷、暖、寒、暑的更替不已。
這種一切萬法無一是常住不變的「無常」,就是永遠推不倒的永恆定律!其實「無常」很好,它對我們的人生具有積極的激勵意義。因為「生死事大,無常迅速」,所以會精進修行;生理細胞有新陳代謝的無常,因此能常保身體的無限活力;「長江後浪推前浪,世上新人換舊人」,人事的新舊更遞也是無常的變化,如此社會有機體才能常顯生生不息的青春生機。
世界上的一切事物,不但「無常」,而且「無我」。所謂「我」,是恒常不變的實體,具有自我主宰的功能,然而,世界上有沒有能單一獨立、自我存在、自我決定的永恆事物?當然沒有!「諸法因緣生,諸法因緣滅」,世間的事事物物,都必須在各種因緣條件的和合之下,才能現起和存在,一旦組成的「因緣」散失,事物本身也就不復存在。清朝戲劇家孔尚任的〈桃花扇〉劇中之詞:「眼看他起高樓,眼看他宴賓客,眼看他樓塌了」,就是無常、無我的最佳寫照。
能夠明白宇宙人生的這些真理,就不會迷戀於權勢地位所帶來的虛榮心、優越感,終日汲汲營營,殫精竭慮,甚至不擇手段,強取豪奪,結果不但自己患得患失,形成精神上的負擔,同時也造作惡業,引起現世的不安與來世的苦果。
因發現鐳而聞名全球的居禮夫人,有一天,一位朋友到她家作客,看見她的小女兒正在玩英國皇家協會頒給她的金質獎章,朋友大吃一驚,問道:「這枚英國皇家協會的獎章,可是代表極高的榮譽,妳怎麼拿給孩子玩呢?」居禮夫人笑著說:「我要讓孩子從小知道,榮譽就像玩具,只能玩玩而已,不能永遠守著它,否則將一事無成。」是的,榮譽、財富、權勢、名位……不都如玩具嗎?隨時可舉,隨時可放;權勢名位是為了利益大眾而擁有,權勢名位也可以為了成就別人而捨下。
真正有理想,純粹想為國家、為人類造福的人,是在名利上,淡泊不計較;在責任上,認真不敷衍;在世法上,隨緣不強求;在真理上,固守不放棄。因此,他們不會被名韁利鎖、權力地位所束縛和設限,而能如行雲流水般自由自在、任運逍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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