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reatises on Humanistic Buddhism 《人間佛教論文集》
Humanistic Buddhism and Training in Meditation 人間佛教的定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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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間佛教的定學各位法師、各位嘉賓、各位居士,大家好!
繼昨天講過「人間佛教的戒學」之後,今天我們要進入「戒定慧」三學的第二個修學層次,也就是「人間佛教的定學」。
講到「定」,人要有「定力」,才不會被世間的稱、譏、毀、譽等「八風」所動。一個有定力的人,喜怒不形於色,苦樂不縈於懷,甚至如果修定有成,能把吾人本具的般若自性開發出來,則即使面對生死,也能無憂無懼,這就是最快樂,最為解脫自在的人生了,所以「定」的修持,對人生有很重大的意義。
所謂「定」,一般和「禪」並稱為「禪定」,就是精神統一,意志集中,也就是令心專注一處,遠離散亂浮沈,而達到平等安詳的精神狀態。所以《大智度論》說:「禪定名攝諸亂心。」定能息緣淨慮,攝心覺道,是修學住心的法門,一般稱為三昧、三摩地、等持、正定等。
「禪」與「定」向來被視為是一體的,所以「定學」通稱為「禪定」。所謂內不為妄念所惑,是名為「禪」,外不為境界所染,是名為「定」;禪定能產生一種力量,使我們不易為外境所轉,進而顯發真如自性,長養法身慧命,所以又有「定根」、「定力」之稱。
因為禪定能讓人「依定發慧」、「依慧得解脫」,因此自古以來一直是各大宗派共行的修持法門。遠在佛陀時代,修習禪定就已普及當時印度的宗教界,後來隨著佛教傳到中國以後,中國的禪宗祖師將印度注重瞑思的風格,融入生活中,達到動靜一如的定境,開展出中國獨特的務實禪風,對於中國文化產生很大的影響。
講到禪,很自然就會讓人聯想到「拈花微笑」,這是禪宗最古老的公案。根據《大梵天王問佛決疑經》所說:有一天,佛陀在靈鷲山,當時有一大梵天王,為了讓今世、後世的眾生獲得利益,便以金婆羅華獻給佛陀,並且捨身為床座,恭請佛陀為眾生說法。佛陀登座拈花示眾,當時與會的百萬人天大眾,大家面面相覷,無法會意,只有大迦葉尊者當下靈犀相通,破顏而笑,於是佛陀開口說道:「吾有正法眼藏,涅槃妙心,實相無相,微妙法門,不立文字,教外別傳,付囑摩訶迦葉。」於是禪就在「拈花微笑」,師徒心意剎那交會之間傳了下來,並從印度傳到中國,成為中國文化的重要特質。
禪源自佛陀在靈山會上傳法給摩訶迦葉,之後歷經各個時代的傳承,到了二十八祖菩提達摩東渡來華,成為東土初祖。之後依次相傳慧可、僧璨、道信,到了五祖弘忍時,門下又出神秀與惠能,遂有「南能北秀」之分,並且從惠能後「一花開五葉」,禪的花果更加枝繁葉茂,禪的智慧也因此亙古流傳在人間。
所謂「南能北秀」,神秀本是五祖弘忍大師的首座弟子,曾以「身是菩提樹,心如明鏡台,時時勤拂拭,勿使惹塵埃」一偈示其心境;惠能則於壁面另題:「菩提本無樹,明鏡亦非台,本來無一物,何處惹塵埃?」表達其悟境,雖然當時未被印可,不過,後來因為聽到《金剛經》的「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」當下大悟,並獲得弘忍印可,於是中國禪宗以惠能為正統,成為禪宗六祖。從此惠能以頓悟禪的主張弘傳於南方,有別於北方神秀系的漸悟禪,世稱「南頓北漸」。
禪宗自六祖惠能以後,開演出曹洞、臨濟、雲門、溈仰、法眼五派,故稱為「一花五葉」。此五家再加上出自臨濟的楊岐派、黃龍派,合稱七宗,世稱「五家七宗」,又作「五派七宗」。
禪宗雖有「不立文字」、「教外別傳」之說,但是「不立文字」並非「不依文字」,如六祖惠能:「謗法,直言不用文字,既云不用文字,人不合言語,言語即是文字」;「教外別傳」也非「不依經教」,而是要行者不得拘泥於文字與經教。須知文字、經教是「標月指」,其目的在引導學人見自本心,悟自本性。因此,自佛陀乃至古來的祖師、禪德們,莫不「老婆心切」,每每在化世因緣中,或講說,或著述,或頌古,或評唱等,因而留下無數的禪門語錄與禪宗公案傳世。後來的禪者更據此把禪分為如來禪、祖師禪、大乘禪、小乘禪、公案禪、話頭禪、棒喝禪、默照禪、止觀禪、文字禪、南宗禪、北宗禪、凡夫禪、外道禪、老婆禪、野狐禪、鸚鵡禪等不同的種類。到了現代,甚至有所謂山水禪、戶外禪、隨心禪、企業禪等。其實禪是有系統、有脈絡的,禪的名目再多,應不離其根本精神,禪就是統一、集中,最好不要橫生枝節,否則注重枝末,將會找不到本家。
禪,是佛法的核心,是中國佛學的骨髓,也是中國文化的結晶,太虛大師說:中國佛學的特質在禪。禪,不但是中國唐宋以來民族思想的根本精神,尤其宋朝以後的孔、孟、老、莊各家學者,無不學禪、研禪。「禪解儒道」、「禪儒相融」的結果,佛教不但影響幾千年的中國文化,也融和了中國文化,並且孕育出具有中國文化特質的佛學精髓──禪學。
近代由於敦煌禪籍的發現,學術界對禪宗的研究逐漸重視起來,所以有胡適、呂澂、鈴木大拙等國際知名學者投入禪學研究,於是在二十世紀末的中國大陸出現了一股禪學研究的熱潮,甚至席捲歐美,形成一股禪學熱。
禪與淨土一直是最為現代人普遍接受的修持法門。一般講到「參禪」,就離不開「打坐」,但其實真正的禪定,不在於形式上的打坐,而是在於內心能源的開展,因此參禪要「止觀雙修」、「定慧等持」。
所謂「止」,就是止息一切妄念,心歸於專注一境的狀態;「觀」就是開啟正智,正確觀照諸法,而斷滅諸結煩惱。止的意義偏向消極的防遮性,觀則具有積極的建設性,二者必須並修,才能達到定慧一如,斷惑證真的效果。
止是定,觀是慧;定是體,慧是用,由定生慧,定慧二學在佛法上往往相應不離。如北本《大般涅槃經》說:「惟有定慧等持,才能得無相涅槃。」又《大乘理趣六波羅蜜多經》:「靜慮能生智,定復從智生,佛果大菩提,定慧為根本。」一般在修習的方便上,常以「止觀」來代替「定慧」,因而有「止觀雙修」、「定慧等持」的說法。
禪,是有情眾生清淨的本性,禪不是靠打坐而得,打坐不一定能成佛,就如磨磚無法成鏡。但是透過坐禪來修定,卻是一般初機者修持禪定的入道之門。
關於「禪定」,六祖惠能大師在《六祖壇經‧坐禪品》裡,作了如下的詮釋:「外離相即禪,內不亂即定,外禪內定,是為禪定。」所以,禪定者,外在無住無染的活用是禪,心內清楚明了的安住是定。所謂外禪內定,就是禪定一如。對外,面對五欲六塵、世間生死諸相能不動心,就是禪;對內,心裡面了無貪愛染著,就是定。
佛教的許多詩偈或古語,都可以用來說明「禪定一如」,例如:
‧吾有正法眼藏,涅槃妙心(內定)
拈花微笑,付囑摩訶迦葉(外禪)
‧應無所住(內定)
而生其心(外禪)
‧溪聲盡是廣長舌,山色無非清淨身(內定)
夜來八萬四千偈,他日如何舉似人(外禪)
‧猶如木人看花鳥(內定)
何妨萬物假圍繞(外禪)
‧稽首天中天,毫光照大千(外禪)
八風吹不動,端坐紫金蓮(內定)
‧終日尋春不見春,芒鞋踏破嶺頭雲(內定)
歸來偶把梅花嗅,春在枝頭已十分(外禪)
外禪內定,就是內外一如,就是禪定雙修;能夠禪定雙修,則外禪可以影響內定,有了內定,自然就有外禪。
禪與我們的日常生活有很密切的關係,尤其在現代這個複雜紛亂的社會生活裡,我們每一個人都需要禪定的力量來安頓浮盪不定的身心。以下就以四點來說明「人間佛教的定學」:
一、定的目標──不求成佛,只求開悟
二、定的修持──清素生活,止息觀心
三、定的妙用──不隨境轉,自我提昇
四、定的利益──滅除妄想,安忍身心
一、定的目標──不求成佛,只求開悟
有人說,二十一世紀是佛教的世紀,更是禪學的世紀。禪,並不是禪宗所獨有,也不是佛教的專利品;禪,是我們每一個人的心,是人類共有的寶藏。當初佛陀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,他把禪法傳給了大迦葉,但把禪心交給了每一個眾生。禪,就像太陽的熱能一樣,只要有心,到處都有自己的熱能。
禪是人間的一朵花,是人生的一道光明,禪不是什麼神奇玄妙的現象,禪是「平常一樣窗前月,才有梅花便不同」,如果你懂得的話,可以說人間到處充滿了禪機,大自然裡無一不是禪的妙用。
近年來禪的發展已由東方普遍至西方,並由僧眾廣及到信眾的參修。禪對於生活在繁忙工商業社會的現代人而言,如能每日靜坐幾分鐘,甚至每隔一段時日到寺院參加禪修活動,將有助於我們獲得再出發的力量。
說到禪,參禪打坐是修定的一種方便法門,但是有的人坐禪為了求神通、靈異,因此專走旁門左道;有的人坐禪是為了成佛,然而發心不夠,方法不對,因此久久見不到消息。
其實,禪門裡的歷代祖師參禪,都不求成佛,只求開悟。因為成佛不是「求」得的,而是要「三祇修福慧,百劫修相好」,經過長時的修行,一旦福慧具足,自然圓成佛道。因此,坐禪最重要的,還是要把禪定的功夫落實在生活上,要從日常的行住坐臥、出坡作務中體會佛法,才會有禪,否則離開了生活,固然沒有禪,離開了作務,更無法深入禪心。
自古以來,禪師們都非常重視生活裡的勞動和服務,像黃檗禪師曾經開田、摘菜,汗流田裡,不以為苦;溈山禪師曾經摘茶、合醬、泥壁,從茶園工作到廚房,從做醬菜到水泥粉牆、挑磚砌瓦,樣樣做過;臨濟栽松、鋤地,將一棵棵樹苗種下,為了餘蔭後人;石霜禪師在米坊篩米,雙手勞動不停;雲巖作鞋,孜孜矻矻幫人補鞋;仰山牧牛、開荒,在荒原上行走跋涉;洞山鋤茶園,一鋤鋤揮下,汗流如注;雲門擔米,寺裡的米糧都由他一肩肩挑起;玄沙砍柴,那握著柴刀的手,長著累累的厚繭;趙州掃地,日掃夜掃,把多少煩惱掃成堆;雪峰斫槽、蒸飯、畬田,不發一聲苦,不喊一句累,默默在毒辣的大日頭下耕耘;丹霞除草、蒔花,從一草一花中憬悟生命的義諦……等等。此外,像道元的種菜、楊岐的司庫、百丈的務農、圓通的知眾、百靈的知浴等等,在在都說明禪者非常重視生活。
禪者在衣食住行的生活裡是離不開作務的,就如同魚離不開水,樹少不了土,生活作務是禪者的道糧,很多禪師就是在彎腰劈砍、直身挑擔的生活裡悟道,例如:香嚴智閑在鋤地耕種時開悟、洞山良价在瞥見河裡自己的倒影時開悟、夢窗國師在靠牆就寢時開悟、虛雲和尚在捧杯喝茶時開悟、永明延壽聽到柴薪落地的聲音而開悟等等。
悟才是參禪入定的真正目的,禪師們悟道之後,山仍是山,水仍是水,只是山河大地與我一體,任我取用。所謂「青青翠竹無非般若,鬱鬱黃花皆是妙諦。」道,就是自家風光,是不假外求的,所以開悟還是要靠自己,要自己去覺悟。
有學僧向趙州禪師叩問:「怎樣學道?怎樣參禪?怎樣開悟?怎樣成佛?」
趙州禪師點點頭,起身說:「我沒有時間跟你講,我現在要去小便!」說完,不理會那人的驚愕,開步就走。走、走、走,走了幾步後突然停下來,回頭微笑說:「你看!像小便這麼一點小事情,還要我自己去,你能代替我嗎?」
禪是不能外求的,怎樣參禪?怎樣開悟?怎樣成佛?別人都不能代替,這是每個人的自家事,要靠自己去參、自己去學。
參禪求道要如何去參、如何去學才能開悟呢?當然,大徹大悟不是那麼容易,不過只要每天都有「我知道了」、「我懂了」、「我明白了」;每天小小的覺悟,日積月累,就會豁然大悟。
悟需要機緣和合,針鋒相對,才能參透消息。就好比收音機要調準頻率,照相要對好焦距,才能聲音清晰,影像鮮明。
唐朝的馬祖道一禪師證道後回到故鄉,他的嫂嫂非常尊敬他,奉他為師表,要跟他求道。馬祖道一禪師對她說:「妳把一個雞蛋吊在半空中,每天注意聽,只要聽到雞蛋發出聲音的時候,妳就可以悟道了!」嫂嫂信以為真,每天專注傾聽雞蛋的聲音,從不懈怠,多少年過去了,還是沒有聽到雞蛋的聲音。漸漸地,吊著雞蛋的線朽爛了,有一天終於斷裂了,雞蛋從半空中掉了下來,發出「崩」的一聲,嫂嫂一聽,悟了──原來物我合一,心外更無一個真實世界,這一聲打破了裡外、人我,而臻於如如。可見,只要思想統一、精神專注,就是無情也能說法悟道。
古來很多修道證悟的高僧大德,他們開悟的方法可說千奇百樣,其中有的禪師看到花開花落而豁然有悟,有的禪師聽到泉流蛙鳴而開悟,有的禪師打破了杯盤碗碟而開悟。
此外,也有禪師看到自然界更迭興衰的現象而開悟。譬如:靈雲志勤禪師看到桃花落地而開悟,並且做了一首詩偈來表達他的心境:「三十年來尋劍客,幾回落葉又抽枝;自從一見桃花後,直至如今更不疑。」古代的一位比丘尼到各地遍參之後,回來見到庭院的梅花,終於開悟,說道:「終日尋春不見春,芒鞋踏破嶺頭雲,歸來偶把梅花嗅,春在枝頭已十分。」
悟是一種親證的體會,悟者的境界不是一般人所能胡亂猜度的,沒有禪悟的體證功夫,隨意模仿禪者的言行,有時候反而會畫虎類犬,貽笑大方。
有一個年輕人在打坐,看到老禪師走過來卻不起身問訊,禪師就數落他:「你這個年輕人,看到老人家來了,怎麼不站起來迎接呢?真是不懂禮貌!」
年輕人學禪的口氣說:「我坐著迎接你,就是站著迎接你!」
禪師一聽,上前打了年輕人一個耳光,年輕人憤憤的說:「你怎麼打我!」
禪師笑道:「我打你耳光,就是不打你耳光!」
禪不是世智辯聰,禪更不是裝模作樣,禪悟之後的智慧是自然的流露,不是忖臆倣效所能得到的。
溫州淨居寺玄機比丘尼到大日山參訪雪峰禪師,禪師問:「從哪裡來?」
「大日山來。」
「日出也未?」意思是說,你開悟了沒有?
玄機回答:「如果太陽出來了,就融卻了雪峰。」意思說,如果我開悟了,哪裡還有你雪峰呢?哪裡還要來問你呢?
雪峰聽了,覺得他雖沒有開悟,倒也有一點道理。於是再問:「你叫什麼名字啊?」
「我叫玄機。」
「日織幾何?」意思是說,你每日如何修行用功?
玄機回答:「一絲不掛。」意思已經解脫盡淨。
談過話以後,玄機就要走了。走到門口的時候,雪峰在後面叫著:「喂!你的袈裟拖在地上了!」
玄機一聽袈裟拖在地上,趕快回頭一看。雪峰大笑說:「好一個一絲不掛啊!」意思是說,「一絲不掛」看來也只是口頭禪,你並非真有那麼高遠的境界。
所以禪悟和知識是不一樣的,經過禪悟體證的智慧,不同於一般的知識。平常有人打我們一下,「哎喲!好痛喔!」肚子餓了,「啊!好餓哦!」知道痛、知道餓,這是知覺上的一種明白,雖然不是悟,但畢竟也是一種明白。日常生活裡,我們感覺到快樂、悲傷,能辨別好事、壞事,瞭解善的、惡的,這種分辨、知道,雖不是覺悟,總也是體會。
古今中外,有很多「知」的例子,牛頓看見蘋果落地,知道了地心引力;富蘭克林發現了電,啟示後代電學的發展,因而有今天昌明的科技。這些發現,雖不是大徹大悟,但也是慢慢的由我知道、我懂了,發展出一套貢獻世人的學問理論。
但是,知識畢竟不同於「悟」,當初佛陀在菩提樹下、金剛座上,夜睹熠熠天星而成等正覺。他說:「奇哉!奇哉!大地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,只因妄想執著而不能證得……」這就是一種修行的體悟。
悟,就是「我找到了」!人一直在探求生命的源頭,有時忽然靈光一現,「啊!我找到了」!找到了自己的本然面目,就好像瞬息間回到久別的故鄉,見到了睽違的爹娘,「忽然識得娘生面,草木叢林盡放光」。
悟了之後,可以讓你大笑三天,一切的大地河山,看來都是親人,千峰萬仞也視同故友。悟了之後,也可以讓你大哭三天,如同久別倦歸的遊子,回到慈母懷抱,感激涕零再無一言。
悟是認識之後再進一步的識破、勘透,好比百尺竿頭往虛空處再上一步,這一步跨出便能捨掉百尺竿頭的依靠,遍歷虛空,來去自如。悟是理解之後更深刻、更透徹的洞悉,對生命再深思、再參透的體悟。
悟是親證的體會,悟是明確的觀念,悟是透視的能力,悟是自性的覺醒,悟是明白的領會。悟是「生死一體」,悟後覺得生也未嘗可喜,死也未嘗可悲。悟是「動靜一如」;浮動的世界裡有一個涅槃寂靜,在寂靜的世界裡,又有無數生命在欣欣向榮地活躍著。悟更是「有無一般」,有固然很好,無也非常豐富,從「無」之中,還可以生出千千萬萬個「有」!悟的時候,「來去一致」,來也未嘗來,去也未嘗去,親朋相聚,好友離散,在悟的境界裡是一致不二的!悟,使我們從矛盾中得到統一,從複雜中發現單純,從障礙中找到通達,從枷鎖中獲得解脫!
悟是「有無一體」,不是先「有」後「無」,或先「無」後「有」,而是有無同時俱在,悟是沒有先後的。悟的境界使我們可以隨順這個世間,覺得跟世間水乳交融;也可以使我們與世間違背,覺得方枘圓鑿,格格不入。悟是一種「通達的茫然」,也是一種「茫然的通達」。悟的那一刻,豁然通達了,回頭看看以往執著虛妄的世界,覺得茫然;這是「通達的茫然」。悟也好像在黑暗無際裡面,突然電光一閃,照破無明迷霧,頓見光明燦爛的世界,這就是「茫然的通達」!
悟,是觀念的改變,智慧的體現:未悟之前,心裡種種執著,貪戀功名富貴,計較人我是非,沉溺虛幻情愛,放不下也解脫不了;開悟之後,能掙出名韁利鎖的綑綁,衝破情關欲海的迷離,朗朗觀看世間,頂天立地生活於宇宙。
悟,是從觀念的改變到生活品味的轉換,悟道的生活是泯除一切機用、隨緣放曠的自在生活,是超絕較量計度,絕對純真純美的自然生活。
有人向趙州禪師請教說:「什麼是祖師西來意?」
禪師回答說:「吃茶去!」
這人又問:「什麼是父母未生我的本來面目?」
禪師回答說:「洗缽去!」
吃茶、洗鉢和參禪悟道有什麼關係呢?如果我們能從日常生活的吃飯、喝茶之中,品嚐出般若妙味,就能見到自己的本來面目,與三世諸佛心心相印。佛法大意不向高遠的地方追求,而在率性天真、自然拙樸的這顆「平常心」中體證。
開悟之後的生活是智慧重於感情的生活,是淨化私情私愛,充滿睿智靈慧的生活。
有一天,丹霞天然禪師在一個佛寺裡掛單,正好碰到寒冬,丹霞禪師拿起木雕的佛像,生起火烤暖冰冷的手,寺裡的香燈師父看了,驚叫:「幹什麼?你怎麼可以燒佛像?」
禪師說:「我在燒舍利啊!」
香燈師父說:「胡說,佛像哪有舍利子?」
「啊!既然佛像沒有舍利子啊,那麼多拿幾尊來燒吧!」
我們平常人看到燒佛像認為大逆不道,可是悟道後的丹霞禪師,以大智大悲洞然佛的法身遍滿宇宙虛空,充塞無量沙界,佛與眾生如如平等,唯有證悟自性如來,才是真正見佛、敬佛的人。
開悟後,可以領略到時間的永恆,可以體會出空間的無邊。悟,在人我裡完全生佛平等,在時空裡,完全法界一如。
智通禪師半夜忽然起床大叫:「我悟了!我悟了!」一寺大眾都被他吵醒,歸宗禪師嚴肅的問他:「你悟的什麼?」智通毫不遲疑的回答道:「我悟的道是師姑原來是女人做的!」
這樣的回答,實在太妙了!師姑是女人,是多平常的事,但真正的懂是證悟諸法普遍平等,才真正的了然。
悟是水到渠成,悟是一針見血。「悟」,是語言所表達不出,文字也形容不了的!譬如吃了一顆糖,感覺很甜、很好吃,這甜的程度、甜的滋味只有吃的人知道,即使說破了嘴皮,沒有吃的還是不能體會;「悟」就像這種「如人飲水,冷暖自知」的自證自覺境界,所以禪宗說「悟」是「言語道斷,不立文字」的。
雖然「悟」不容易藉語言文字傳達,但是「悟」是絕對可以體驗的一種境界。由悟之中,可以體驗到「生命的奧秘」,生命是無限偉大、無限喜悅的存在。由悟之中,可以領略出「時間的永恆」,一剎那、一轉瞬都可以通往永恆的瀚海。悟,可以使我們體會「空間的無邊」,一花一世界,一葉一如來;須彌藏芥子,芥子納須彌!悟,更可以使我們體認「人我一如」,原來你和我不是兩個人,你和我是一體一如的。「悟」是有聲音的,「悟」的聲音怎麼樣?是「崩」的一聲,震破混沌矇昧。「悟」也有速度,用「電光石火」來形容還不及萬分之一。「悟」的形象,是粉碎虛空,消滅迷妄,眼前望去,一片真實光明!
悟,是一個非常快速、突然,料想不到的狀態。但是開悟並不是一蹴可及,也不能一步登天,參禪開悟是有階段性的。宋朝的大文豪蘇東坡參禪頗有見地,他曾經做了三首詩偈來表明參禪悟道的三個過程。第一個階段是尚未參禪的情形:「橫看成嶺側成峰,遠近高低各不同;不識廬山真面目,只緣身在此山中。」第二階段是參禪而尚未開悟的心情:「廬山煙雨浙江潮,未到千般恨不消;及至到來無一物,廬山煙雨浙江潮。」第三個階段即是悟道之後的境界:「溪聲盡是廣長舌,山色無非清淨身;夜來八萬四千偈,他日如何舉似人?」
開悟之前,看一切萬法都如翳在眼,霧裡觀花,不能瞭解事物的真相;開悟之後再反觀世間諸有,如盲重光,煙霧盡散,可以如實的看清山河大地的本來面目。
也有人以參禪前後的不同感受來說明悟後的心境;沒有參禪的時候,「看山是山,看水是水」;參禪的時候,「看山不是山,看水不是水」;等到開悟之後再看,仍然是「看山是山,看水是水」。
開悟後天地還是天地,日月依舊是日月,人我仍然是人我,只是生活的內涵、品味不一樣了。未開悟前,「吃時不肯吃,百種思索;睡時不肯睡,千般計較」。開悟之後,「饑來吃飯睏來眠」,一樣地吃飯,一樣的睡覺,灑脫自如,任性逍遙;開悟前時時難過,步步維艱,開悟後日日是好日,處處通大道。
開悟的境界需要自己親自去實證,悟道的生活需要自己實際去體驗。就如一個人想要學會游泳,縱然遍覽游泳指南的書籍,具備一切游泳常識,如果不下水一試,終究是旱鴨子一隻,不能成功。
悟道要親自體證,一旦悟道了以後又要做什麼呢?所謂「悟後起修」,雖然開悟了,不去實踐,也不能成佛。因此,雖然有的人先修後悟,有的人先悟後修;不管先悟先修,總之悟道後要依道而修、依法而行,要在人間「行佛」,從生活裡服務大眾,培養福慧資糧,等到因緣具足,自能開悟「成佛」,這也是為什麼諸佛都在人間成道的原因。
由於歷代禪者修定不重成佛,而重開悟,所以禪者是最有人間性了。他們在人間悟道以後,當下的生活能夠解脫,能夠安住,能夠獲得身心的自在,明心見性也就滿足了,何況只要一悟,何愁不能成佛?
因此,禪就在生活裡,禪不是只管打坐。打坐不過是一種心意集中的訓練,是一種養成定力的方便法門,禪者不可耽著在打坐的享樂中,忘了佛教在人間的任務,忘了學禪是要與眾生同一鼻孔出氣;禪是要與宇宙共脈動的,那才是人間禪者的胸懷。
二、定的修持──清素生活,止息觀心
在佛教裡,說到修行,大都是指參禪、念佛、修密。有一句話說,「密富禪貧方便淨」,意思是說,如果要學密宗的話,在經濟上必須富有,因為密宗的壇場要布置得非常精緻莊嚴,道具的打造材料,非金即銀,或者是銅質的鑄造,並且要樣樣齊全,修持作法每次都要花相當的時間,對於上師更要有優厚的供養,所以要如法學密,經濟上必須富裕,時間上必須有相當空閒的人,才好修學。
另外,修行淨土宗的念佛法門,不管什麼行業、身分,不論何時何地,時時處處都可以念佛修持,因此最方便的修行法門,非淨土宗莫屬。至於想要修學禪宗的人,沒有錢不要緊,因為禪者的修行生活,無論山林水邊、茅蓬之處,只要雙腿一盤,就可以參禪了。
不過,參禪究竟是坐呢?還是臥呢?還是站呢?六祖大師說,禪非坐臥;坐、臥、立都不是禪。所以,六祖大師曾對志誠禪師說:「住心觀靜是病,不是禪。」
那麼,如何才是禪呢?紫柏大師曾經這樣說過:
若不究心,坐禪徒增業苦;
如能護念,罵佛猶益真修。
禪不是閉眼打坐,閉眼打坐只是進入禪的方法之一。如南嶽懷讓禪師問:「譬如牛拉車,車子不走,是打車子呢?還是打牛呢?」
打車子沒有用,參禪,要緊的是觀心、用心。你要想明心見性,光是用身體打坐,並不一定有很大的效果,所以,參禪打坐,用心第一。
唐朝瑞巖禪師經常自言自語:「主人公,你在嗎?在,在!」不知者以為他瘋癲,知者瞭解那是一種深刻的禪修功夫,用意在喚醒自己的覺性,片刻都不離開當下。
禪者參禪,心要專注當下,要懂得止息觀心。止息,就是不為外境所動;觀心,就是看到自己的心。中國禪宗以搬柴運水、出坡作務來修習禪定,藉事練心,就是要找回自己的本來面目,因為「明心見性」才是禪定的最終目標。
不過,不能否認的,禪雖然不是坐,也不是臥,當然更不是立,但是如果我們想要體驗禪悅的妙味,想要透過修定來參究自己的真心本性,打坐仍是初學參禪的人應有的必經過程,所以參禪首先必須懂得一些坐禪的基本常識,掌握一些根本的坐禪要領。如天台《小止觀》說,初學坐禪,當調五事:調食、調睡、調身、調息、調心。
以下就先將傳統的禪修方法與內容,略述如下:
(一)毘盧遮那七支坐法
「毘盧七支坐法」是坐禪調身的最佳姿勢,分為七個要點:
1.盤腿:端坐盤腿,跏趺而坐。
2.結印:安手結印,置於膝上。
3.直脊:背脊豎直,不可靠壁。
4.收頸:頭面要正,頸靠衣領。
5.平胸:雙肩應平,輕鬆自然。
6.抵顎:嘴唇抿合,舌抵上顎。
7.斂目:斂目平視,觀照自心。
(二)六妙門
「六妙門」為天台智者大師所作,是進入涅槃的六個禪觀法門,分別是:
1.數息門:數息(從一至十)攝心,為入定的要法,所以是第一妙門。
2.隨息門:隨息之出入而不計其數,如此自然容易引發禪定,所以是第二妙門。
3.止門:心止則諸禪自發,所以是第三妙門。
4.觀門:觀五蘊是虛妄的假有,以此破種種的顛倒妄見,可以開發無漏的方便智,因此為第四妙門。
5.還門:收心還照,知道「能觀」之心非實,則我執自亡,無漏的方便智自然明朗,所以是第五妙門。
6.淨門:心無住著,泯然清淨,則真明的無漏智因此而發,自然斷惑證真,所以為第六妙門。
此中最關鍵的是隨息,是從動到靜的過程;另一個是觀息,是從靜到動,從定發慧的關鍵。在觀息裡面,觀看到呼吸的進出,如同生命的輪迴,也像是生滅的交替,如此與佛法無常苦空相應,從中體驗到三法印、四聖諦的真理,就能破除我執,然後才能再到還淨的更高境界。
(三)五停心觀
「五停心觀」為禪修的基礎,當參禪打坐還未進入「定」境的時候,可以輔以「五停心觀」來治心:
1.用不淨觀對治貪欲心:不淨觀是指觀想自他肉體的骯髒、齷齪,以對治貪欲煩惱的觀法。
2.用慈悲觀對治瞋恨心:慈悲觀是多瞋眾生觀想由拔苦予樂而得到的真正快樂,以對治瞋恚的觀法。
3.用因緣觀對治愚癡:愚癡的人就是因為不明白世間上的事物,都是因緣所成,因此產生執著;如果懂得因緣法,就會知道眾緣和合的奧妙,就能轉愚癡為智慧。
4.用數息觀對治散亂:我們的心妄想紛飛,透過數息觀,也就是數我們的出入息,讓心繫於一呼一吸,不但能夠使呼吸慢慢均勻,而且能使妄心不再散亂,進而獲致輕安。
5.用念佛觀對治業障:念佛觀就是念佛的相好光明、功德巍巍、空寂無為,以對治業障的觀法。
(四)四念住
「四念住」為修持定慧的功夫,修持達到心神靜止,須進一步修習四念住的觀法:
1.身念住:觀身相不淨,同時觀身的非常、苦、空、非我等共相,以對治淨顛倒。
2.受念住:觀照欣求樂受中反生苦惱的原因,並觀苦、空等相,以對治樂顛倒。
3.心念住:觀「能求」的心生、滅無常,並觀其共相,以對治常顛倒。
4.法念住:觀一切法皆依因緣而生,無有自性,並觀其共相,以對治我顛倒。
以上四念住是以不淨、苦、無常、無我四觀,來對治淨、樂、常、我四顛倒。
(五)九住心
當修行一段時日後,可以透過「九住心」,勘驗自己修行的進度。
1.內住:參禪打坐時,最初繫心一境,使心住於內,不外散亂。
2.續住:最初所繫縛的心,其性粗動,不能使它等住遍住,所以當心念對外在的對象起作用時,即於所緣的境界,以相續方便、澄淨方便,令心遍住微細。
3.安住:心雖然攝持令內住、續住,但是仍然還會有失念、散亂的時候,所以當心一外散,立即察覺,攝心還住於所緣中。
4.近住:此時心已能做到不起妄念,心念不向外散失。因為妄念將起,就能預先覺知,先將它制伏,不令此心遠住於外,稱為近住。
5.調順:深知禪定的功德殊勝,了知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及貪、瞋、癡、男、女等十相是使心散亂的過患,因此,能將心調伏,不使流散。
6.寂靜:以內心的安定功德,止息能令心擾動的惡尋思及隨煩惱,使心調伏,不再流散。
7.最極寂靜:由於失念的緣故,前面所說的各種不正尋思及隨煩惱暫現行時,隨所生起,能不忍受,立即除遣斷滅。
8.專注一趣:有加行,有功用,無缺無間,而定力得以相續。
9.等持:就是平等持心,由於數數修習的因緣,功夫純熟,不由加行,不由功用,心能安住,任運相續,無散亂轉。修定至此,已經是即將入定的階段了。
(六)四料簡
臨濟禪師的「四料簡」,是可以應機應時、與奪隨宜、殺活自在教導學人的四種規則:
1.奪心不奪境:忘記自己,但沒有忘記外境。
2.奪境不奪人:泯滅外境,但沒有忘失自我。
3.人境兩俱奪:人與境皆忘。
4.人境俱不奪:人境俱不泯,道不離世間。
無論「九住心」或「四料簡」,禪者都可以依此測試自己,檢驗自己究竟到達哪一個階段。
(七)破三關
禪者在修學的過程中,會出現種種不一樣的境界,因此過去禪宗有所謂「破三關」:
1.初關:要能超凡入聖。
2.重關:要能入聖回凡。也就是淨土宗所說的乘願再來,廣度眾生。
3.牢關:凡聖俱泯。就是不著有,不著空,空有一如,一切都在平等之中。
(八)四禪八定
「四禪」是色界天的四種禪定境界;「八定」是指色界天的四禪境界,與無色界天的四無色定境界,合稱為「八定」,因此「八定」其實包括了「四禪」。
四與八並舉,是因為「色界」與「無色界」相對,在色界為「禪」,在無色界為「定」;若以色界、無色界相對於欲界之「散」,則色及無色二界,都稱為「定」,所以合色界之「四禪定」與無色界之「四無色定」,而稱之為「八定」。
四禪分別是:
1.初禪:清淨心中,諸漏不動,也就是消除種種煩惱欲望,到達無憂無欲的境界,便是初禪。
2.二禪:離初禪之尋伺塵濁之法,其內之信相明淨,亦即無尋無伺,無覺無觀,自然得到一種「歡喜」,便是第二禪。
3.三禪:離第二禪之歡喜,只有一種心平氣和的靜妙之樂,故又稱離喜妙樂地。
4.四禪:連靜妙之樂都沒有了,唯有與捨受相應的意識活動,便到第四禪。
四無色定為:
1.空無邊處定:超越色界之第四禪,滅除與眼識相應的諸色想,與耳、鼻、舌、身等四識相應之有對想及所有不善想,乃至滅除障礙定之一切想而思惟空無邊之定相。
2.識無邊處定:以識心遍緣虛空,而虛空無邊,以無邊故,定心復散,於是即捨虛空,轉心緣識,與識相應,心定不動,現在過去未來之識悉現定中,與定相應,心不分散。此定安隱,清淨寂靜,稱為識處天定。
3.無所有處定:捨識處,專繫心於無所有處,精勤不懈,一心內淨,怡然寂靜,諸想不起,稱為無所有處天定。
4.非想非非想處定:前識處為有想,無所有處為無想;捨前有想,名非想,捨前無想,名非非想。也就是不見有無相貌,泯然寂絕,清淨無為,三界定相,無有過者,稱為非想非非想處天定。
四禪八定是世間定,也是禪定的基礎,佛陀在成道和涅槃時,都曾依這些禪定功夫作為助緣,所以其重要性不可忽視。
(九)止觀雙修
「止」是停止、止息的意思,就是停止一切的心念而住於無念之中;摒除一切的妄想,令生正定的智慧。「觀」是觀想、貫穿的意思,也就是止息散亂的妄想之後,進一步觀想諸法,以發真智,徹悟諸法實相的本體。
止息一切諸法妄念,為靜態、消極性的不造作,也就是禪定門;觀想緣境、觀想光明,為動態、積極性地再用功,為智慧門。此二者如車之兩輪、鳥之雙翼,為求道者修禪發慧之要門。
(十)因緣觀
「因緣觀」是對治愚癡、啟發智慧的觀法。參禪打坐不是要貪求寂靜的享樂,在寂靜中要能觀照才能產生智慧。觀照十二因緣,一念中就具有十二因緣,好比當下現在的一念,也是由於前面一念而來,前一念和後一念,息息相關。生命中任何一件事情,也都是有前因後果的,都是一人與眾人相關,一事與他事相連,都有它的因和緣,前因造後果,後果又再成為其他的因,這樣不斷的繼續衍生。看清楚這些因緣,就能懂得世間的實相,所以觀因緣能生智慧。
一般人大都以為禪的修練,一定要如老僧入定,眼觀鼻,鼻觀心,這樣才叫「參禪」。其實,六祖大師說:「道由心悟,豈在坐也?」又說:「生來坐不臥,死去臥不坐。」禪,是不能從坐臥之相去計較的。你會禪,則行住坐臥,搬柴運水,乃至揚眉瞬目,一舉一動,都可以頓悟,都可以見性。如永嘉大師說:「行也禪,坐也禪,語默動靜體安然。」對真正的禪者而言,在日常生活中,禪是觸目即是,無所不在。因此,人間佛教重視的是「生活禪」,我們主張:
1.禪修的思想:在於平常、平實、平衡的意境涵養,但盡凡心,別無聖解。
2.禪修的內涵:在於信心、道心、悲心的長養增進,不變隨緣,慈悲喜捨。
3.禪修的生活:在於規律、簡樸、惜福的用心實踐,依戒生活,知足澹泊。
4.禪修的精神:在於承擔、無畏、精進的落實行履,自心是佛,直下承擔。
5.禪修的運用:在於生活、生趣、生機的權變妙用,觸處皆道,機趣無限。
禪的精神,並不局限於打坐的禪堂,在二十四小時之中,舉手投足,揚眉瞬目,都充滿了禪的妙趣;禪的消息,並不僅僅在歛目觀心的禪定中,日常的著衣吃飯、走路睡覺,都透露著禪的妙機。
禪在日常的生活起居,平時的行住坐臥之間都有禪。惠能八月舂碓,親自作務,實為他進入悟道的不二法門。
有源律師請教大珠慧海禪師道:「如何秘密用功?」
大珠道:「饑時吃飯,睏時睡覺。」
源律師不解地說道:「那每一個人每天都在修行?」
大珠道:「不同!別人吃飯,挑肥揀瘦,不肯吃飽;別人睡覺,胡思亂想,萬般計較。」
有人問法華山的全舉禪師:「當初佛陀勉勵弟子們要發四弘誓願,請問禪師:你的弘願是什麼呢?」
全舉禪師回答:「你問起我的四弘誓願,我是『饑來要吃飯,寒來要添衣,睏時伸腳睡,熱處要風吹』,我肚子餓了要吃飯,天冷了要穿衣,疲倦時伸腿就睡覺,天熱就想吹吹風,你看如何?」
禪不是離開生活,也不是閉關到深山裡自我了斷,而是在言行動靜中修道,在生活上自然表現出平常心,不起分別妄念;能從瑣碎的事事物物中,以整個身心去參透宇宙的無限奧妙,則隨時隨地生活裡都有禪。
雪峰、巖頭、欽山等禪師三人結伴四處參訪、弘法。有一天行腳經過一條河流的路邊,正計畫要到何處托?乞食時,看到河中從上游飄流一片很新鮮的菜葉。
欽山說:「你們看,河流中有菜葉飄流,可見上游有人居住,我們再向上游走,就會有人家了。」
巖頭說:「這麼完好的一片菜葉,竟如此讓它流走,實在可惜!」
雪峰說:「如此不惜福的村民,不值得教化,我們還是到別的村莊去乞化吧!」當他們三人你一句、我一句的在談論時,看到一個人匆匆從上游那邊跑來,問道:「師父!您們有沒有看到水中有一片菜葉流過?因我剛剛洗菜時,不小心一片菜葉被水沖走了。我現在正在追尋那片流失的菜葉,不然實在太可惜了。」雪峰等三人聽後,哈哈大笑,不約而同地說道:「我們就到他家去弘法掛單吧!」
禪是遍一切處,參禪的方法很多,現在只舉四十法,供大家作為日常修學禪法之參考:
1.飲食禪:過去禪師每有學僧問道,總說:「吃飯去!」吃過飯就說:「洗鉢去。」禪不在別處,只在行住坐臥,喝茶吃飯之中,因為離開了生活,就把禪定架空了。
2.隨他禪:有一位年輕女子到寺院參禪,忽然家中傳來訊息,說她考取國外留學,入學通知單已經寄來了,女子看也不看,說:「不管他!隨他去!」過不了幾天,又有消息傳來:「家中失火了!」她說:「不管他!隨他去!」一切都隨他去,火燒眉毛也不管他;不管他、隨他去,禪就在當下。
3.放下禪:有一個五通外道想跟佛陀請法,他手上拿著兩個花瓶去見佛陀。佛陀一見就對他說:「放下!」他隨即放下右手的花瓶。佛陀再說:「放下!」他趕快把左手的花瓶也放下。佛陀又說:「放下!」外道說:「我手上的兩個花瓶都放下了,還要放下什麼呢?」佛陀說:「我叫你放下的是心中的成見。」放下,就是禪。
4.觀佛禪:坐禪時,觀想佛像的姿態之美,例如佛的慈悲、微笑、說法的樣子,把佛像觀得歷歷在目,甚至觀想佛像的眼睛是睜開的,是有表情的,是會說話的活佛,這是觀「佛」,不是觀「相」而已。
5.光明禪:觀想佛像的通身放射光明,如《十六觀經》一般,觀到自己的眼前都是一片光明,影響所及,不僅走路、做事都有光明,甚至連睡覺都在光明裡。
6.茶藝禪:禪有禪的味道,茶也有茶的道,每次泡茶時,茶水的冷熱、多少、苦澀、濃淡,都能掌握得恰到好處,所謂「茶禪一味」,能夠把茶泡得爐火純青、清淡入味,就是有禪了。
7.獅吼禪:所謂「高高山頂立,深深海底行」,有時候站上山頂高峰,一個人盡情的唱誦梵唄,或是隨意念佛,甚至獅吼一聲,胸中豁然以明,大地山河,宇宙世界,都在剎那之間與身心融為一體。
8.因緣禪:觀看因緣,瞭解世間一切都不能單獨存在,必須具備地、水、火、風等因緣才能生起;因為一切都是因緣所生法,所以隨著緣生緣滅,來的讓他來,去的讓他去,心中無有掛礙,坦然自在,這就是禪的妙用。
9.生死禪:貪生怕死,人之常情,但是禪者對於生死有不二的看法,因為沒有生,哪裡會死?沒有死,哪裡會再生呢?了悟生死一如,就不為生死所動,這就是禪。
10.無我禪:執著「我」,當然沒有禪;把「我」去除,超越一切人我對待,當下就能見出一點消息。
11.公案禪:佛教雖然主張不要「拾人牙慧」,不一定要以古人的方法是從,但是對於一些初學者,也要有一些慧解的根據,才能找到一個下手處。
12.話頭禪:參一句「念佛是誰」,或是「父母未生我的本來面目是什麼」?緊緊扣住,用心去參,參到天地闊然粉碎,就能見到自己的本來面目了。
13.行腳禪:古代的高僧大德,不遠千里尋師訪道,參訪雲遊,只為大事未明。例如,趙州禪師「八十猶行腳」,只為「心頭未悄然」,雖然「及至歸來無一事,始知空費草鞋錢」,但實際上還是有代價的。
14.作務禪:百丈禪師的「搬柴運水,無非是禪」、「一日不作,一日不食」,禪不是不做事,日本禪師在庭院裡拔除草地上的枯草,他如果使用除草機,那就不是參禪了。禪就是一點一點的,從尋常作務中磨練出身心一致,內外一如,所以歷代禪宗的祖師如六祖舂米、臨濟栽松、仰山牧牛、玄沙砍柴,出坡作務,就是禪。
15.林下禪:林中參禪,如阿難在林間習定,須菩提於樹下宴坐,體會甚深的空義;甚至佛陀當初也是在菩提樹下,夜睹明星而開悟成佛。能在叢林樹下參禪,與萬千眾生在一起,感受如樹木之不動的靜謐,心靈必能有另一番超然物外的體會。
16.山水禪:中國禪宗祖師以大自然的山林水邊為禪房,所謂「參禪何須山水地,滅卻心頭火自涼」,只要心頭澄明,山林水邊,危崖火窟,何處不能參禪。
17.洞中禪:所謂「春有百花秋有月,夏有涼風冬有雪,若無閒事掛心頭,便是人間好時節」。在山洞坐禪,雙腿一盤,看似與外界隔絕,其實三千大千世界都在胸豁之中,正是洞中別有天地。
18.專注禪:把身心融入在一個目標上,集中心念,專注用功,如《佛遺教經》說:「制心一處,無事不辦。」
19.念佛禪:念佛也是禪,如《阿彌陀經》說「一心念佛」。念佛能念到一心不亂,那不就是禪了嗎?
20.明心禪:參禪的目的,無非是要明心見性,我們千古以來在生死裡輪迴,就是因為不能明白自心,假如能參透一點禪的訊息,則「千年闇室,一燈即明」。
21.悟道禪:禪者不一定天天想要成佛作祖,禪者最大的目的,就是要悟道,南宋‧張九成參柏樹子公案,聽到蛙鳴,大大省悟:「春天月下一聲蛙,撞破乾坤共一家,正恁麼(這樣)時誰會得,嶺頭腳痛有玄沙。」只要能悟道,就能擴大我們無限的心胸法界。
22.事理禪:「道」要在生活中求,理中不可廢事,才能理事圓融。世間上,有的人「通情不通理」,有的人「講理忽略事」,如能參透《華嚴經》的「事理無礙」法界,那就是一個禪者。
23.快樂禪:日本的坦山禪師,每日參禪都說:「快樂啊!快樂啊!」有一天,被人把他往水中一丟,他即刻說:「痛苦喔!痛苦喔!」後來有人把他救起,笑問他:「你不是很快樂嗎?」他說:「沒有快樂,哪知道痛苦呢?」同樣的,沒有痛苦,怎麼會知道快樂呢?
24.感恩禪:參禪就是改心,就是改變觀念。坐禪時,能夠每天心存感恩,感恩佛陀,感恩周遭一切人等;心中充滿感恩,心境自能昇華、提昇,而感時時與佛同在。
25.佛心禪:我心是佛,佛心是我;心佛一如。如果禪者能悟到「佛不離心」,直下承擔「我是佛」,則世間無事不能一肩擔待。
26.自在禪:參禪的目的,在於開悟、解脫、自在。觀自在菩薩「照見五蘊皆空」,所以「度一切苦厄」。禪者如何才能自在呢?只要觀人自在、觀事自在、觀境自在、觀心自在,則無時無處不能逍遙自在。
27.安閒禪:生活中,懂得安閒、自在,就是禪。安閒不是生活中什麼事都沒有,而是在紛擾的世界裡,心能如如不動,如果能在忙碌的生活中,人忙心不忙,忙而不亂,那就是禪。
28.靜中禪:禪者的氣質,如一朵花,如一株草,靜靜的開放,默默的成長,所表現出寧靜、祥和、安忍的氣質,這就是禪定的境界。
29.動中禪:所謂「打得念頭死,許汝法身活」。去除散亂的妄念,才能浮現清晰的智慧。平時在忙碌動盪的生活中,能夠安然自在,就是禪定力量的表現,所以禪要在「靜中養成,動中磨練」。
30.書中禪:「書中自有黃金屋,書中自有顏如玉」,能夠浸淫在詩書字畫裡,不斷變化氣質、淨化身心,那也能走進禪的世界。
31.詩文禪:禪雖然不立語言文字,但古代的文人雅士,他們的詩文,都能表達禪意,如蘇東坡、王維等,在禪師的禪詩裡,信手拈來,都有禪。
32.梵唄禪:梵唄就如現代的音樂,可以拉近人際之間的關係,尤其隨著如天籟般幽雅和婉的梵音,可以讓人胸襟開闊,心地澄澈,身心泯然與天地自然融和,所以古來不少人從佛教的梵唄中開悟,唄禪師就是一例。
33.棋藝禪:中國的圍棋、象棋,西方的橋牌,如果除去對勝負的執著,而能取其集中思想,深入分別中的無分別,那也是接近禪的境界了。
34.問道禪:參禪,要不斷的「問」,不斷的「參」,所以小參、普參,甚至千山萬水,到處參訪問道,從請法問道中,只要一開口,就知道有沒有。
35.人間禪:有一個禪者,在禪堂坐禪兩年,一日走到大街上,忽然悟道,他深刻體會到:「一個禪者,如果沒有頭頂青天,腳踩大地,在車水馬龍裡沒有心懷眾生,他就不配做一個禪師。」
36.義工禪:義工可以從事行善的工作,也可以做一個參禪的行者,如果在從事義工當中,心思集中,意念統一,人我雙亡,利害不計,所謂「欲作佛門龍象,先作眾生馬牛」,為人服務,發心奉獻,福德因緣具足,自然就會有禪心了。
37.共修禪:一個人,在居家斗室裡可以打坐參禪,在團體的禪堂裡,也可以與大眾互相切磋砥礪,只要時間因緣一到,內外相應,也就不浪費生活供養了。
38.跑香禪:所謂坐也禪,行也禪,在禪堂跑香,人雖多而不亂,大眾行進安詳有序,舉足動作輕緩無聲,尤其跑香的時候,人人專心照顧腳下,真是每一步都在走向禪的世界裡。
39.禮拜禪:拜佛時,一心頂禮,心無雜念,把身口意集中一致,拜到我與佛無二無異,那也是初學入道的途徑。
40.無聲禪:禪者是住在無聲的世界裡,有聲的世界總是紛擾的,如果禪者鍛練自己,眼中無花花世界,耳中無喧呶雜音,心中無起伏妄念,則禪的消息已經接近了。
以上只是基於禪本來就很有人間性,古來的禪師莫不從生活作務中參禪悟道,但是後來慢慢走了樣,成為枯木禪、小乘禪,因此現在「人間佛教的定學」,重新又再提出一些生活的禪修法門,只是希望為人間散播一點禪的種子,祈願人間佛教的生活禪能如一把鑰匙,開啟世人迷濛的心靈。不過,佛教所謂八萬四千法門,豈只如此而已,只是法門再多,也要看大家如何心領神會了。
總之,古德說:「搬柴運水無非是禪。」在每一個人的生活裡面,穿衣吃飯可以參禪,走路睡覺可以參禪,甚至上廁所都可以參禪。譬如《金剛經》描寫佛陀穿衣、持鉢、乞食的般若生活風光,一樣是穿衣吃飯,但是有了禪悟,一個覺者的生活,其意義與境界,和凡夫就判然不同了。
所以,佛法不離世間法,修禪也不需要離開團體,離開大眾,獨自到深山古寺去苦參;禪與世間並不脫節,如前所說:「參禪何須山水地,滅卻心頭火自涼。」只要把心頭的瞋恨怒火熄滅,何處不是清涼的山水地?何處不能「熱鬧場中做道場」呢?
禪詩有云:「達摩西來一字無,全憑心地用功夫;若要紙上談人我,筆影蘸乾洞庭湖。」禪是需要去實踐,而不是在嘴上談論的。古代禪師的棒喝,那是在教禪;禪者的揚眉瞬目,那也是論禪;一日不作,一日不食,這是在參禪;趙州八十行腳,這是在修禪。這些典型,都留給後人很大啟示。
我自己過去在叢林參禪,雖然不是很有心得,但在禪門宗下接受多年的教育,偶而也能接觸到一點禪意,因此平日生活也能用禪心來面對一些義理人情,例如:
1.佛光山開山初期,經濟拮据,一些徒弟想要補牙,送來報帳單,一些執事為了省錢,都主張要節儉,但是我說:「儘管不能說一口好話,擁有一口好牙還是需要的。」
2.多前年在榮總準備做心臟手術,開刀前醫生問我:「你怕死嗎?」我說:「死不怕,怕痛。」事後鄭石岩教授問我:「大師,您在手術的時候看到誰?」我說:「看到大眾!」
3.一九八九年我率領「國際佛教促進會大陸弘法探親團」到大陸弘法探親,大陸《苦戀》的作者白樺問我:「大陸現在最大的進步是什麼?」我說:「改革!」
4.有一段時間台灣社會亂象紛陳,電視「新聞廣場」節目邀請我上節目接受訪問,主持人李濤希望我用一句話說明「如何改善社會亂象」?我說:「人人心中有佛!」
5.二○○○年佛光山在澳洲的南天講堂落成,我前往主持佛像開光法會,當天應邀出席的澳洲國會議員羅斯‧卡麥隆(Ross Cameron)問我:「世界上的宗教領袖當中,哪一個最好?」我說:「你歡喜的那個,就是最好!」
6.二○○二年新春,我發起台灣佛教界共同從大陸恭迎佛指舍利到台灣,藉助宗教促進海峽兩岸的互動交流。當時香港鳳凰衛星電台王尚智記者問我:「今後您一定還會扮演重要的角色,您希望人們以後如何看待您?」我回答他:「看我是一個普通的和尚就好了,我只是一個出家人而已。」
同年三月三十一日,佛指舍利蒞台供奉三十七天後恭送返回西安法門寺。抵達西安咸陽機場時,記者問我:「您現在想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?」我說:「功德圓滿。」
7.平時有一些遊客到佛光山參觀,在看過大佛城後,常以不屑的口氣說:「佛光山都是水泥文化,佛像都是水泥做的。」我說:「我們只看到佛祖,沒有看到水泥。」
8.早在民國四十多年(一九五○年代),台灣戒嚴時期,民眾不能隨意集會,當時我每次下鄉弘法布教,總有一些警察前往取締。有一次我正在開示,警察又來干擾,他喝令我:「叫他們解散!」我回答他:「等我講完,他們自動會解散。」
9.有一次,澳洲一位鄒曉鷹先生問我:「不知大師的佛法是資本主義還是共產主義?」我說:「就是佛教主義啊!」
10.二○○二年,新聞局主辦「媒體環保日」活動,《聯合報》梁玉芳記者訪問時,問我:「對現代媒體有何看法?」我回答她:「有時不聽、不看,也是滿快樂的!」
此外,也常有人問我:
「有外星人嗎?」
我說:「阿彌陀佛等都是!」
「你怎麼都不會老?」
我說:「沒有時間老!」
「世間上,愛情、自由、生命、財產,何者重要?」
我說:「佛法、因緣最重要。」
「四大菩薩在哪?」
我說:「觀音菩薩在慈悲裡;地藏菩薩在願力裡;文殊菩薩在智慧裡;普賢菩薩在實踐裡。」
其實,禪不是供我們談論研究的,禪是改善我們生活的。有了禪,就富有三千大千世界;有了禪,就能生活。禪可以當飯吃,禪也能當衣服穿,例如有名的大梅法常禪師說:「一池荷葉衣無盡,數株松花食有餘。」禪者棲身心於大千世界,敝衣蔬食都可以裹腹禦寒;禪師們和大自然結合在一起,隨緣放曠,任運逍遙,禪,就是一個「自然」。
參禪,主要的就是要把禪活用起來,在我們的生活裡,如果能把禪活用的話,那就是我們的靈巧,我們的智慧;我們的生活中如果能有禪、有智慧,人生的味道就不一樣了。
在禪門裡,修證是各人自己的事,修得一分,就真正體驗一分。如果只是在理論上說食數寶,或只是一味的人云亦云,是不會有效果的;唯有透過實踐,才不失去佛教的真實意義,才能把握到禪的風光。譬如牽引一匹饑渴的馬,到水源處喝水,如果這匹馬不開口,只有饑渴而死。同樣的,三藏十二部經典只是指引我們通往真理的羅盤,我們「如是知」之後,就要「如是行」,才能喝到甘露法水。所以說:「如人飲水,冷暖自知。」要瞭解什麼是佛法?什麼是禪?唯有親自去參證,實際去修行,別人是絕對無法如實告訴你的。
三、定的妙用──不隨境轉,自我提昇
人在世間生活,離不開家庭眷屬、社會人群,也離不開金錢、財富等物質生活。所謂「五欲六塵」──財、色、名、食、睡,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、法等;凡夫居處世間生活,給我們壓力最重、最難處理的,就是「塵勞妄想」。也就是心外有「五欲六塵」的誘惑、染污,心內有貪欲、瞋恨、愚癡等三毒的擾亂、迷惑。所以,佛教徒為什麼要修行?為什麼要參禪?就是為了要作「心理建設」、「精神武裝」,要增強心裡的力量;心裡有了力量,如同作戰,有了「城牆」、「盔甲」,才能打仗禦敵。
面對五欲六塵、貪瞋愚癡等「塵勞妄想」,我們要如何對治呢?《金剛經》說:「不於色聲香味觸法生心。」就是要我們不要把心安住在「六塵」上面,不要在「相」上執著。因為「我相」、「人相」、「眾生相」、「壽者相」都是虛幻不實的;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、法等「六塵」都是染污的。一個人如果在「境界」上有了「貪心」,有了「執著」,有了「掛念」;「心念」上有了「人我」、「貪著」,就會生起「邪見」,一切「塵勞妄想」自然由此產生。因此,《金剛經》又說「無住生心」,心能「無住」,才能抵擋「五欲六塵」,才能「隨心自在」。
「無住」之心,就是禪心,就是禪的智慧。禪就是自覺、是生活、是自然、是空無。有一位道樹禪師,他和徒眾建了一所寺院,正好與道士的廟觀為鄰。廟觀裡的道士放不下觀旁的這所佛寺,因此每天運用神通法術,時而「呼風喚雨」,時而「撒豆成兵」,用以擾亂、恐嚇寺院裡的修道者。寺院裡一些年輕初學的沙彌都被嚇走了,可是道樹禪師卻一住就是十幾年。到最後,道士的法術用盡了,一氣之下,只好把廟觀遷移他去。
有人就問道樹禪師:「禪師!道士們神通廣大,法力無邊,你是如何能勝過他們的呢?」
禪師說:「我沒有什麼能勝他們的,勉強說,只有一個『無』字能勝他們。」
「無,怎麼能勝他們呢?」
道樹禪師說:「道士們有法術、有神通,『有』是有限、有量、有盡、有邊;而我無法術,我只有一個『無心』,『無』是無限、無量、無邊、無盡。無和有的關係,是不變應萬變,我的『無變』當然勝過『有變』了。」
所謂「色不迷人,人自迷」,對付「塵勞妄想」最好的辦法,就是「無心」,就是「不動心」。「無」心,就是「禪」心;有「禪」有「定」,自然一了百了。因此只要「無心」,只要有「禪」的修持,面對榮華富貴,正好可以用來行善布施,修菩薩道;遭逢艱難困苦,正好可以給我們好好磨練身心,鍛鍊意志。因為世間多「苦」、多「難」,更能讓我們看淡「世情」,看淡「塵勞虛假」,所以世間的一切,你不貪求、不執取,則面對「稱、譏、毀、譽、利、衰、苦、樂」等八種境界的「風」,也就能不動心,因為有「禪」,就有「力量」。
一個人身體有力量,才能背負生活上的重擔;心裡有力量,才能抵禦世間的各種煩惱、苦難、憂患、橫逆等。身心的力量要如何產生呢?佛經裡告訴我們,有四種「力量」是必須具備的。首先要有「勝解」的力量,勝解就是「瞭解」問題,對問題要有「透徹」而「殊勝」的瞭解。所謂「知難行易」,能夠真正「瞭解」問題以後,要實「行」就不為難,因此「勝解」就是力量。
其次要有「歡喜」的力量。歡喜就是一種「樂觀」的性格,讀書,要「歡歡喜喜」的讀書;工作,要「歡歡喜喜」的工作;服務,要「歡歡喜喜」的服務:布施,要「歡歡喜喜」的布施。因為「歡喜」才有力量,如果凡事都是心不甘,情不願的,就不會有「力量」了。
再者要有「休息」的力量。俗語說:「休息是為了走更遠的路。」有時候擔子挑久了,「休息」一下,就能恢復體力;打球,下場「休息」一下,就會有「力量」繼續衝刺。
最後就是要有「靜觀」的力量。靜觀就是禪定的功夫,有了禪定,我們的心就不會輕易被「境界」所轉;我們的心「不隨境轉」,就能「轉境」,心能轉境,就有力量。
禪是個神妙的東西,一旦發揮功用,則活潑自然,在生活中洞徹明白,不在物質上牽掛,人間到處充滿生命力,更可以扭轉現代人生活的錯亂。所以,禪能轉迷為悟,轉邪為正,轉小為大,轉苦為樂。
現代人的生活,普遍以追求感官的刺激為快樂,其實禪者閉起眼睛來觀照禪心,那才是快樂的泉源。例如佛陀的堂弟跋提王子,出家後和兩個同參道友在山林裡參禪打坐。有一天,不知不覺中,三個人異口同聲的喊出:「快樂啊!快樂啊!」
佛陀聽到了,就問:「你們剛才一直叫『快樂啊!快樂啊!』什麼事讓你們這麼快樂呢?」
跋提比丘說:「佛陀啊!想當初,我住在高牆深院的王宮裡,每天吃的是珍饈美味,穿的是綾羅錦緞,多少衛兵日夜保護著我,但是我仍然感到恐懼,好像有人要行刺我,每天都在不安的情緒裡生活。現在出家了,參禪了,吃的東西雖然素簡,卻甘美飽腹;住的地方雖然是林間樹下,卻覺得好安全,好自在,所以忍不住歡喜得叫了出來。」
跋提比丘體會的就是禪定中的快樂,定中所享受的不是五欲六塵帶來的感官之樂;禪者入定後所獲得的禪悅法喜,不會受時空遷流而變化。因此,禪定之樂不像現實人生裡,有人以為愛情最快樂,但是愛情像花朵一樣,雖然美麗芬芳,卻不能長久;愛情像柿子、鳳梨一樣,雖然也有那麼一點甜味,但是甜味裡有酸、有苦,也有澀!愛情好像是南北極一樣,有時候情欲熾燃熱如火,熱得我們頭昏腦脹,不能自已;有時候愛恨交織冷如冰,讓人覺得人生沒有意思。
也有人說:世間不一定要有愛情,金錢一樣使人快樂。但是金錢並非萬能,金錢可以買一切山珍海味,卻買不到健康的食欲;金錢可以買到高級化妝品,漂亮流行的服飾,卻買不到優雅的氣質;金錢可以買名貴的床舖,卻買不到安心的睡眠;金錢可以買千萬本書籍,卻不能買到智慧;金錢可以堆砌權勢,卻得不到眾人的敬重。尤其,世間的財富乃「五家」所共有,所謂「榮華總是三更夢,富貴還同九月霜」,因此愛情、金錢,甚至名位、權勢,都不能長久,也不是快樂的泉源;真正的快樂,就是生活裡有禪味。
禪,是一種藝術生活,更是一種圓融的生命。禪,是每一個人自然天成的本來面目;禪,是平等的、普遍的,是亙古今而不變的自家寶藏。禪,並非要人人都能成佛,主要的是要我們開悟!
開悟就是「明心見性」,就是「認識自己」。一般人在日常生活裡,常為人我是非、好壞有無、苦樂榮辱而動心,甚至為別人的一句話、一個眼神、一個動作而起念動心,這都是不能認識自己;因為不能認識自己,因此不能自由、自在、自主的生活。
一般學佛修行的人,平時聽經聞法,對於佛法的道理好像有所認識,有所體悟。但是境界一來,就迷惑了,這就是「說時似悟,對境生迷」。因此,佛教主張「解行並重」,不僅要「說時似悟」,尤其境界來的時候,要能不動心。
參禪悟道首先要學不動心,這是非常重要的。著名的哲學家方東美博士,平生喜愛游泳。有一次在游泳時,忽然身子往水底下沉。在求生的本能下,他拼命的掙扎。但是愈掙扎,愈是往下沉,眼看著即將遭到滅頂。這時他平靜一想:「我是個哲學家,對於生死應該看開才是,如此求生怕死的樣子太難看了,一個哲學家,死也要死得灑脫一點啊!」
如此一想,心情輕鬆許多,四肢也自然放輕鬆,結果反倒浮出水面而生還。
不動心是一種力量,不動心是一種至高的修行境界。白雲守端在楊岐方會禪師處參禪時,久久不悟,楊岐掛念,很想方便開導,有一天,楊岐方會禪師問守端以前拜過誰為老師?守端回答:「茶陵郁山主。」
楊岐又問道:「我聽說茶陵郁山主是因為跌了一跤而大悟,寫了一首偈,你知道嗎?」
白雲守端說:「我知道!那首詩偈是這樣的:『我有明珠一顆,久被塵勞關鎖;今朝塵盡光生,照破山河萬朵。』」
楊岐聽了之後,便發出怪聲,呵呵地笑著走了。守端卻因方會禪師的一笑,飯食不思,整夜失眠。第二天便到法堂請示方會禪師,為何一聽到茶陵郁山主的詩偈便發笑不已。
楊岐不回答問題,反問道:「昨天下午你可看到寺院前,馬戲班玩猴把戲的小丑嗎?」
守端說:「看到了。」
楊岐這時候才說:「你在某方面實在不如一個小丑。」
守端訝然:「為什麼呢?」
楊岐說:「因為小丑的種種動作,就是希望自己博得別人一笑,而你卻怕別人笑。」
一個人的自我認識不夠,心中不能自主,就會經常受外境的影響。別人的一句讚美,自己就會洋洋得意;別人的一句謗言,自己就會怨恨瞋怒;所以自己喜樂憂苦,全為別人左右,可以說已經全然失去了自己。
因此,這個世間有我有你,即有對待,就是不空;有凡有佛,就有差別,不能平等。禪要從對待中平等,從差別中統一,那才是禪的般若。
般若者,禪心也,光照大千,即是禪的妙用。一個人生活中有禪,就可以發揮很大的妙用,他能讓我們即使處在動亂的時代,面對憂患的人生,也能少煩少惱,安忍不動。因為有了禪定的智慧,對於是非、好壞、利害、得失、有無、多少、生死、榮辱等,乃至面對艱難、困苦、橫逆、挫折,都能對境不起心;當我們的心能夠不被境界所轉,就能如《楞嚴經》所說:「若能轉物,則同如來。」所以,有了禪定的功夫,不隨境轉,一切隨他去,凡事不管他,世界就不一樣了。
我自己一生,一甲子以上的出家生活,回想起來,十二歲剛出家時,所接受的是「不聽不聞」的關閉式教育,是「以無理對有理,以無情對有情」的打罵教育,但是對於這一切,我都以「想當然爾」的心歡喜接受,沒有懷疑、沒有怨恨,也沒有不平。直到二十歲正式步上弘法之路後,多年來受到的排擠、打壓、誤會、毀謗、傷害,不曾間斷,雖然也曾感到氣憤、不平,對一些榮辱毀譽多少也有所掛礙,但是經過六十多年在佛法裡的歷練、養成,我自覺自己現在對利害、得失、有無,已經看得很淡然,心中既沒有怨恨、不平、恩仇、貪瞋等,對於毀譽榮辱也不計較,更不會掛礙生死,只覺得對世間的是非、好壞、想法,好像又回到童年一樣,一切仍然是「想當然爾」。
我總覺得,世間無常,你要世界不改變是不可能的,只要自己的心不隨外境改變就好;世間的人我是非,好壞有無,紛紜擾攘,你要改變世界也很難,只有改變自己才是最好的辦法。所以我平常很喜歡跟信徒講「小狗汪汪叫」的故事:
有一個青年新婚不久,逢人就說結婚真好,因為每天下班回到家,打開家門,妻子就忙著幫他拿拖鞋,小狗也親熱的圍著汪汪叫。
三年後情況改變了,每天回到家,不是妻子幫他拿拖鞋,是小狗為他啣拖鞋;不是小狗圍著汪汪叫,而是妻子對他嘮叨不停。他感到極為苦悶、無奈,就到寺院去請教法師。
法師聽完他的傾訴後,說︰「很好呀!你應該繼續快樂才對啊,你的生活裡還是一樣有拖鞋穿,一樣有聲音叫,你的生活並沒有改變呀!再說,不管環境怎麼改變,只要你的心不變就好了﹗」
心不被境轉,就是禪定的功夫。平時我們參禪打坐,即使沒有入定,也沒有開悟,但是當你雙腿一盤,雙眼一閉,坐禪之樂從心湧出,如此「坐下就是天堂,安住就是道場」。如果進一步對禪坐有所體驗而開闊心胸,則有時候即使吃一點虧,受一點委屈,也覺得還好。例如富樓那要到蠻荒的輸盧那國去教化粗獷的人民,佛陀雖然讚許他弘法的熱忱,仍委婉的告訴他︰「富樓那!那個地方文化未開,民風暴戾,老百姓野蠻粗魯,弘法布教很困難,你最好不要前去。」
富樓那信心百倍的回答︰「正因為輸盧那國的人性凶惡,人民知識淺薄,弟子更要前往將佛法傳給他們。」
「話雖如此,但是當地的人民不但不接受你的佛法,並且會破口惡罵你。」
「佛陀!他們罵我,又不痛不癢,只要他們不打我就好了。」
「萬一他們用棍棒、瓦石打你呢?」
「那也沒有關係,只要不將我打死,讓我一息尚存,我還能宣揚如來的聖教。」
「如果他們窮凶惡極的把你打死呢?」
富樓那意志堅決,畢恭畢敬的回答佛陀說︰「佛陀!即使他們把我打死了,也沒有遺憾!我身為您的弟子,有機會將生命供養佛陀,為真理而犧牲,我將衷心感謝輸盧那國的老百姓完成我弘道的心願!」
這就是羅漢的修行,就是一種定境。這也說明,禪者悟道的生活,是絕對大慈大悲,擔負眾生困苦的救世生活。所以參禪修道,不是只顧自己享受禪悅法樂,應該心懷眾生,要不斷自我提昇。
趙州禪師問南泉禪師說:
「你將來要到哪裡去?」
南泉回答說:「投生員外家做水牯牛。」
所謂「欲作佛門龍象,先作眾生馬牛。」禪者修行不能光是為自己,一定要像菩薩那樣大慈、大悲、大熱忱來對待眾生,不可做自私的自了漢,所以在修持上,要能自我觀照,反求諸己;自我更新,不斷淨化;自我實踐,不向外求;自我離相,不計內外。
禪的修行既不在「眼觀鼻、鼻觀心」,更不能「三冬無暖氣,枯木倚寒巖」。禪,要我們不住生死,亦不住涅槃。不住生死,是以般若智來超越輪迴;不住涅槃,是以慈悲心來服務人群。因此,習禪不可忽視持清淨戒,修慈悲心。能持淨戒,身心清淨,則習定比較容易成就;具慈悲心,常懷悲憫,就不墮枯木禪境。
禪的修持,如果偏於「悲」者,濫用慈悲,反成障道因緣;偏於「智」者,沉空滯寂,陷入冷酷無情,所以必須「悲智雙運」,才是合乎「中道」的修持。
一般人以為出家人勘破紅塵,過著青燈古佛的生活,是消極避世的悲觀作法,其實出家人是勘破塵囂的虛假空幻,放下浮世的巧爭利奪,而積極追求更超脫真實的生命。所謂「勘破、放下」不是退縮逃避,而是勇往直前、積極投入真理之旅的壯舉。唯有勘得破、看得透,才能真正提得起、做得真;先有出世的了悟心懷,才能做入世的慈悲事業。
所以,禪者不能耽溺於禪定之樂,要發起救度眾生,讓他們同享法樂的菩提心,要如《金剛經》所說:「若卵生、若胎生、若濕生、若化生、若有色、若無色、若有想、若無想、若非有想非無想,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……」這才是人間佛教的禪者。
人間佛教的禪者,參禪修道都不離「四攝法」度眾,亦即:布施,令眾生身心無憂;愛語,令眾生發大信心;同事,令眾生信受法義;利行,令眾生入佛之智。
對人間佛教的禪者來說,禪是絕對的超越,絕對的自尊,所謂「佛之一字,永不喜聞」、「魔來魔斬,佛來佛斬」,絲毫不留一點情面。所以,真正的禪者,要有肯定自我、坐斷乾坤、大死一番、權巧方便的氣魄與修行。
人間佛教認為,禪就是淨心,就是當下肯定自己,完成自己,所以真正的禪者要能不受權勢、名位、情緒、生死所轉。所謂「人能轉境,不隨境轉」,所以參禪需要有生活的歷練、體驗與智慧。要能「百花叢裡過,片葉不沾身」,也就是「處處無蹤跡,聲色外威儀」;凡事「提得起,放得下」,對於人情世故「來的讓他來,去的讓他去」,一切都「不管他,隨他去」,就如「竹影掃階塵不動,雁過寒潭水無痕」。如此「不隨境轉」之外,繼而「提起忍的力量」,如〈老拙歌〉所說:「有人罵老拙,老拙只說好,有人打老拙,老拙自睡倒。涕唾在面上,隨他自乾了,我也省氣力,他也無煩惱。」如此生活,就是「般若的人生」。
有了般若智慧,自能體會禪的妙用。
禪,帶給我們開悟、明理;把無明煩惱去了,感到人生何其美麗!因此禪門的開悟,如一湖清水,沒有煩惱的波浪,看得清,看得透。
禪,就是智慧,就是靈巧,就是活用,就是幽默,就是慈悲。禪可以把我們的妄想煩惱止於無形。一句難堪的話,一個尷尬的場面,一些不悅的前塵往事,在禪的灑脫、幽默、勘破、逍遙之中,一切都能煙消雲散。例如圓瑛大師的「不用打了,我自己會走」,何等灑脫自在;一休禪師的「背女人過河」,多麼坦蕩慈悲。
禪,就像一幅畫,一把鹽、一點味素;有了禪,人生會更美妙!
禪,就是我們的心,心中有禪,就如闇室裡有了明燈,自然智慧開顯。因此,心中有禪就能:
1.觀人自在,觀心自在,觀事自在,觀境自在。
2.身無邪行,口無惡說,心無亂想,正慧明了。
3.知足澹泊,志樂寂靜,不愛喧譁,簡樸惜福。
4.一切無求,矢志精進,專心定慧,心不諂曲。
5.提起放下,哈哈一笑,瀟灑看破,解脫自在。
所謂禪,就如萬古長空,一朝風月。禪定裡的時間,所謂「洞中方七日,世上幾千年」。如太虛大師在普陀山閉關靜修,有一天晚上打坐的時候,耳畔聽到鐘聲「噹!噹!」低沉雄壯地響著,原來是寺院開大靜養息的時刻。由於他專心一致,放下眾緣,一直坐到第二天早上敲鐘做早課的時候才出定。大師聽著悠揚嘹亮的鐘聲,還以為是晚上睡覺的鐘聲。
年高一百二十歲才圓寂的虛雲老和尚,七十多歲那年,駐錫於陝西翠微山,一日清晨,淘米下鍋,盤起腿來等飯煮熟,哪裡知道這一入定,就整整入定了一百八十天才出定。剛出定的時候還不知道時間,翻開埋在雪堆的鍋蓋一看,半年前煮的飯早已發霉腐爛了。
在禪的裡面,沒有時間的長短,沒有空間的遠近,沒有人我的是非,剎那之中有永恆,一念之中有三千。所以禪者修定悟道以後,你掛念他年老,他說沒有時間老;你要他旅行遊覽,他說法界皆在他的心中。因為禪者一悟以後,就能泯滅時空內外、自他對待。
其實內外、對待,實皆一如也。禪者看世間煩惱如流水,觀人世橫逆是涅槃;因為有禪,那怕是短短的一瞬,也足夠一生一世受用無盡了。
禪者的內心擁有宇宙三千,禪者的生活緊緊與大自然結合。自然界,大地山河、樹木花草、日月星辰、和風雨露,都是我們的共財;擁有大自然,才是永遠的財富。
禪者的生活簡樸,不會對外攀緣,因為他的內心豐富,故能自在解脫。
所謂:「衣單二斤半,洗臉兩把半;吃飯三稱念,過堂五觀想。」禪者行雲流水似的各處行腳、參訪、教化,平日生活隨緣而又簡單,「口中吃得清和味,身上常穿百衲衣」,在清茶淡飯、粗布衣單的生活裡,有著「富貴於我如浮雲」的怡然自得。
所謂「木食草衣心似月,一生無念不思他;時人若問居何處,青山綠水是我家」,禪者棲身心於大千世界,蔬食裹腹,草葉為衣,心如明月清淨無染;一生不起雜念,也沒有害人的心思,常以青山綠水為家。
所謂「禪悅酥酡微妙供,大千世界一禪床」,真正的禪者,禪就可以當食住。參禪參到歡喜了,無所住,也無所不住,常以禪悅為皈依,大千世界都是禪者的一個床。
禪者開悟之後的生活是精神重於物質的生活,是掙脫了物欲的牽繫,住於塵勞五欲,但是卻不被污染,追求無上理想世界的生活。懶融禪師煮石充饑,沒有時間為俗人擦拭鼻涕;弘一大師「鹹有鹹的味道,淡有淡的味道」,恬淡知足。
一個有悟境的禪者,生命早已超然物外,不受物質的豐足或缺乏所繫縛,貧窮未嘗以為苦,富裕也不曾以為樂,覺得這樣也好,那樣也不錯,如同慈航法師所說:「只要自覺心安,東西南北都好。」不管物質好壞,境遇順逆,精神一樣愉快輕安。
禪師們隨緣放曠,任性逍遙,擺脫物質塵勞的束縛,安住於豐富心靈世界的那種隨遇而安、隨緣度化的風釆,為人間樹立了聖賢的典範,就連赫赫尊榮的大清順治皇帝也不禁稱羨:「天下叢林飯似山,缽盂到處任君餐,黃金白玉非為貴,唯有袈裟披肩難。」
其實,禪不是只屬於少數的禪者所有,禪是人間的。禪,有如圓月光明;天上的圓月,光明卻不露鋒芒,柔和卻不矯情。它遍照山河,沒有偏私;它展現圓滿,沒有隱藏。
禪,是我們的自性。佛陀說「一切眾生皆有佛性」,我們每個人都有自我的寶藏,也就是我們的真如佛性。只是一般人往往不識自家寶藏,每天隨著「見聞覺知」不斷追逐過眼雲煙的功名利祿,執取虛幻不實的五欲六塵,任由我們的真心在五趣裡流轉,在六道裡輪迴,實在可惜!所幸我們的真心本性是不生不滅、不增不減的,因此儘管流轉生死,本我的真心是不生不滅的。有朝一日,當我們有了禪定的覺觀智慧,可以讓我們的「見聞覺知」不隨「境界」而轉,自然就能轉凡為聖,從而達到如下的境界:
第一、從凡夫「差別」的世界到聖賢「平等」的世界。凡夫所認識的世間是千差萬別的;反之,聖賢看世間,一切皆平等,所謂「生佛平等、自他平等、有無平等、聖凡平等」,能用禪的「平等心」看待世間,誠所謂「願將佛手雙垂下,摸得人心一樣平」。「平等」的世界,是最美好而真實的世界!
第二、從凡夫「動亂」的世界到聖賢「寂靜」的世界。凡夫的世界因為有物欲塵勞,因此擾攘不安,「動盪」不已;相反的,聖賢追求的是禪悅法喜,是「寂靜」無譁的生活。如果我們能把自己的身心安住在「寂靜」裡,就能真實認識世間。
第三、從凡夫「生滅」的世界到聖賢「涅槃」的世界。凡夫世間,生滅無常,不但有情世間有「生老病死」,器世間也有「生住異滅」、「成住壞空」。如果我們能「善分別」聖賢的「涅槃」世界,亦即滅絕「時空」對待、「人我」對待、「生死」對待,所謂「不生不滅」的真如世界,也就能認識諸法實相。
第四、從凡夫「垢穢」的世界到聖賢「清淨」的世界。娑婆世界是個「五濁惡世」,充滿殺盜淫妄。如果我們有了禪觀的智慧,能身行「不亂殺」、「不偷盜」、「不邪淫」;口說「不妄語」、「不惡口」、「不兩舌」、「不綺語」;意想「不貪欲」、「不瞋毒」、「不愚癡」,就能從凡夫「垢穢」的世界,到聖賢「清淨」的世界,這才是真實的世界。
第五、從凡夫「缺陷」的世界到聖賢「圓滿」的世界。凡夫世間,白天一半,夜晚一半;男人一半,女人一半;好人一半,壞人一半;佛一半,魔一半。凡夫世界充滿缺陷,如果我們透過禪修,讓自己「做人」圓滿,「福慧」圓滿,「修行」圓滿,就能進入聖賢「常樂我淨」的圓滿世界。
第六、從凡夫「苦惱」的世界到聖賢「安樂」的世界。凡夫世間,充滿生老病死、愛別離、怨憎會、求不得、五陰熾盛等各種憂悲苦惱,如果我們能證悟真如佛性,就能與聖賢同登「禪悅法喜」的「安樂」世界。
《華嚴經》云:「常樂柔和忍辱法,安住慈悲喜捨中。」如果我們能有禪定的智慧力,把自己安住在無上深妙的真理,而能不為「財」動、不為「情」動、不為「名」動、不為「謗」動、不為「苦」動、不為「難」動、不為「利」動、不為「氣」動……,則儘管世界上好好壞壞,只要我不動心,即使身處污泥,也能長出淨蓮。所以,人生最重要的是,要把自己的身心安住在「寂靜」的「禪定」裡,過著「禪者」的生活,這才是最安樂的生活,這也就是禪的最大妙用了。
四、定的利益──息滅妄想,安忍身心
一般人學佛修行,總希望有所感應。感應的原理就如同「月現江心」,所謂「千江有水千江月,萬里無雲萬里天」、「菩薩清涼月,常遊畢竟空;眾生心垢淨,菩提月現前」。菩薩就像一輪皎潔的明月,常遊在畢竟空裡,對大地眾生沒有分別心,只要眾生心中清淨無垢染,就像江河的水澄澈無波,月亮自能影現江心。
打坐參禪,就是在做澄心靜慮的功夫,坐禪雖有「調身、調息、調心」三步驟,但以調心為上;心地柔軟清淨,就如江水澄澈無波,自然菩提現前。因此,坐禪要想獲得利益,必須調伏我們的心,首先要息滅妄想,安忍身心,讓心定於一境,心物相應,在「一」中體會「無限」,自能獲得身心自在,明心見性,這就是坐禪最大的利益。
談到坐禪的利益,有一位賣豆腐的,送豆腐到寺院,看到禪坐中的法師們威儀莊嚴,油然生起敬慕之心。他想:我也來打坐。於是請求糾察師父讓他隨喜參加。當他進入禪堂之後,放下一切雜念,專心一意的打坐。過了一支香的時間,他如獲至寶的發出歡呼說:「我終於想起來了,五年前李大用欠我的三塊豆腐錢,還沒有還給我。」
賣豆腐的只靜坐了一會兒的時間,就能收到如此的好處,說明參禪到達某一階段,自然心地靈明,對於過去、未來或現在的事物,都能了了分明。所以,清淨而專注的心,是開啟智慧的重要原因,當我們坐禪,只要用上了功夫,一旦心湖的波浪靜止了,自然能夠湧現出朗朗的明月,紛亂的念頭平息了,清明的靈性自然顯現出來。
也就是說,參禪打坐剛開始的階段,能使身體感到輕安愉快,心地柔軟篤實;一旦功夫深了,到達忘失身心、世界的時候,覺悟的道路自然開啟。因此,有了禪以後,我們的生活煩惱會減少,對事情的看法不會顛倒,很多矛盾、差別的現象也可以統一起來。有了禪以後,一身如雲水,悠悠任去來,窮也好、富也好、有也好、無也好,視透夢幻空花的塵世,得到大解脫大自在,這個禪就凌駕一切之上了。
所以,禪雖然是古老的遺產,但更是現代人美滿生活的泉源,因為禪的功用可以擴大心胸、堅定毅力、增加健康、啟發智慧、調和精神、防護疾病、淨化陋習、強化耐力、改善習慣、磨練心地、理解提起、記憶清晰。
有了禪以後,我們在世間上沒有恐懼,就是生死,都不畏懼。有了禪,心中就有了定,就有力量,當腦波在禪定凝聚集合、接收感應的時候,自然容易心想事成,無有不辦。
此外,透過禪修,可以得到無量的禪悅法喜與利益:
1.消除生活壓力:生活的壓力來自內心的散亂,以及對生活現象的錯誤認識。禪坐可以靜心息慮,找回自性,幫助我們辨別邪正,釐清錯誤,壓力也就自然消除。
2.增進身體健康:經云:「心生則種種法生。」現代的醫學證明,人類的身體疾病,大都來自於內心的焦慮、貪婪、瞋恚等情緒。禪坐可以讓我們性情恬靜,氣息安寧,感受清涼,並且可以暢通氣血脈絡,促進新陳代謝,使機能不易退化,因此不僅可以增進身體健康,而且還能袪病延年。
3.提昇內在涵養:在科技發達,物資豐裕的今日社會,一般人鎮日汲汲於追逐聲色犬馬、名位權勢,以致為物欲蒙蔽自心,失落自我。倘若能與「禪坐」為友,則內有主宰,不為物役,自能提昇內在涵養,形之於外,則能變化氣質。
4.享有禪悅之樂:佛陀曾說:「坐禪能得現法樂住。」所謂現法樂即禪定之樂,這是一種從寂靜心中所產生的美妙快樂,絕非世間五欲之樂可比,勤於禪坐的人,可得此禪悅之樂。
5.開發本具智慧:《楞嚴經》云:「攝心為戒,因戒生定,因定發慧。」禪坐能令人形神安定,心地明淨,不但能開發本具智慧,而且能獲得眾人愛敬,辦事易成,因此是增長福慧之道。
6.終能見性成佛:禪坐可以去除煩惱妄想,使我們內外空靜,心性寂滅,廓然而悟。因此,禪堂又稱選佛場,只要功夫下得深,終能見性成佛。
禪坐最終的目的,在求得身心脫落,把我們虛妄的分別心脫落盡淨,甚至連佛、覺悟的世界也蕩滌無遺。禪師們在寂寂的古剎、裊裊的煙火中,一支香、一支香地打坐,將他們的生命投注於禪坐之中,目的就是希望把動盪的身心、虛妄的世界坐斷消滅,在永恆無限的靜坐中,將清淨的本心,流入無限的時空,而達到不迷不悟,完全解脫自在的境界。
誠如如淨禪師在他的語錄上說:參禪為身心脫落,不用燒香、禮拜、念佛、修懺、看經,只管打坐始得。坐禪不是沉思瞑想,更不是呆默無為;坐禪有別於誦經拜佛,坐禪的人要拋棄萬塵,心無旁騖,一心以禪坐為最高無上的安樂法門,彷彿回歸自己本家一般,安然地穩坐在自己的法性之座上面,和十方諸佛一鼻孔出氣,遨遊於法界性海之中。
總之,禪可以開拓我們的心靈,啟發我們的智慧,引導我們進入更超脫的自由世界;但是參禪如果不得法,也會成為禪病。
現在一般禪者的毛病,舉例說,大家墨守公案禪,講來講去,搬來搬去,就是過去禪師們留下來的公案。所以,過去在大陸江蘇揚州高旻寺的禪堂裡,有一個規矩,不准許講公案,就是怕禪者被公案左右,被公案迷惑了,找不到禪的真正意義。
公案怎麼成為禪病呢?過去有甲乙兩個寺院,寺院的師父每天早晨都會派一個沙彌到市場去買菜。甲寺院的沙彌比較靈巧,乙寺院的沙彌比較笨拙。有一天,兩個沙彌在路上相遇,乙寺院的沙彌就問甲寺院的沙彌:「喂!你今天要到哪裡?」
甲寺院的沙彌回答:「我的腿走到哪裡,我就到哪裡去。」
乙寺院的沙彌一聽,不知道如何再繼續問,回去就把事情告訴師父,師父一聽,說:「你好笨喔!當他說『腿走到哪裡,我就走到哪裡』,你可以再問他一句:『假如腿不走了,你要到哪裡去呢?』」
乙寺院的沙彌說:「喔!原來這樣子!」第二天,遇到甲寺院的沙彌,他滿有信心地問道:「你今天要到哪裡去?」
甲寺院的沙彌口氣改變了,回答說:「風吹到哪裡,我就到哪裡去。」
回答的話一變,乙寺院的沙彌不知道怎樣回答,回去又把這件事情報告師父,師父聽了以後,又說:「你好笨喔!當他回答『風吹到哪裡,就到哪裡』,你可以再問他:『假如風不吹了,你要到哪裡去呢?』」
乙寺院的沙彌說:「喔!原來是這樣!」
第三天,在路上又遇上甲寺院的沙彌,他又再問:「喂!你今天要到哪裡去?」
甲寺院的沙彌回答說:「我要上市場買菜。」乙寺院的沙彌又不知道怎麼回答。
話,從側面來講,你不能體悟瞭解,從正面上來說,你也不能直下承當。所以,光從口頭上來論禪,不從心裡上去覺悟,像這種公案禪是不能悟道的。
公案禪是一種禪病,口頭禪也是禪病。口頭禪是禪學,是禪的學問,不是禪宗,不是禪行。口頭禪只是學了一些禪門的術語、禪門的掌故,搬來弄去,是沒有用的。
還有一種禪病,就是鸚鵡禪。看到過去的師父怎麼樣,我就怎麼樣,依樣畫葫蘆,鸚鵡學話,不知其義,那也是一種禪病。如臨濟禪師即將圓寂時說:「吾滅後,不得滅卻吾正法眼藏。」弟子三聖出來說:「怎敢滅和尚正法眼藏。」臨濟:「以後有人問你,向他道什麼?」三聖便喝!臨濟禪師:「誰知吾正法眼藏,向這瞎驢邊滅卻。」言訖,即端然示寂。
禪,也不能用分別心去參。唐朝圭峰宗密禪師將禪分為五味禪:外道禪、凡夫禪、小乘禪、大乘禪、最上乘禪。其實,禪本來是不應該有分別、有次第的,學禪最好是學一味禪,所謂「百川流入大海,同一鹹味」,江、河、溪水流到大海,都是同一鹹味。世間上無論什麼東西,在禪裡面是不可說,不可分別的。
有人問閒聞和尚:「禪有禪病,究竟什麼是禪病呢?」
閒聞和尚有一個很精闢的見解,他回答說:「衲子因禪致病的很多。」意思是說,有的禪師沒有經過禪學的專家指導,參禪就容易出毛病。病在哪裡呢?有的病在耳目,他以為禪是耳朵聽,眼睛看,所謂「揚眉瞬目都是禪」。其實,有時候揚眉瞬目也會成為病,因為,禪不是猜謎語,不能似是而非的猜想。有的人病在口舌,以為胡言亂語,隨便亂說,大聲吼吼就是禪,這是錯的,禪不是隨便亂說的。有的人病在手足,以為進退、指東畫西都是禪,其實都不是。所以,過去曾經有弟子問雲門禪師:「假如有一個人,他眼睛瞎了,耳朵聾了,口又啞了,可以參禪嗎?」
雲門禪師即刻呵斥:「既來請益,為何見而不拜?」
弟子趕忙就地一拜,剛抬起頭,雲門禪師揮起拄杖就打。弟子大驚,向後急退,雲門禪師哈哈大笑道:「你沒有瞎嘛!不要怕,來!你到前面來。」
弟子驚魂甫定,依言向前走了兩步。雲門又笑道:「你聽得到,沒有聾呀!」舉起拂塵,「你會嗎?」
弟子應聲說:「不會!」
雲門禪師又哈哈大笑道:「咦!你不是啞巴嘛!」
其實,就算我們每一個人都是聾子、瞎子、啞巴,只要有心,禪在心裡,禪不是用眼、口、耳來學的。
但是,也有參禪的人病在心;心裡有了分別、計較,就是病。真實的禪,所謂「窮尋究妙,超離於一切境界」,這才是禪。所以,禪非坐臥、非言說、非文字;禪,窮諸內心,心地一明,大地山河,森羅萬象,都在我心中,我即宇宙,宇宙即我,到那個時候,再也沒有什麼可以滯目成病的了。
禪,就好像是啞巴吃蜜,甜味點滴在心頭,你只有體會,而不能言傳。所以憨山德清禪師這樣說過:「一身獨坐似枯禪,撲盡寒灰何不燃?忽聽樓頂鐘鼓響,一聲清韻滿霜天。」禪,不能變成枯木禪,枯木要讓它能遇到春風,能生發,也就是不要讓禪停滯,成為枯木死灰。
禪,更不能成為野狐禪。有的人以為禪沒有什麼形式,沒有什麼規則,可以信口開河,可以隨手拈來,其實這是錯誤的見解。有名的禪宗公案「野狐禪」,就是敘述過去有一個人問一位禪師:「大修行者,落不落因果?」
禪師信口回答:「不落因果。」
不落因果,就是不會墮落到因果裡面,就等於不受因果的制裁,這是不合乎佛法的。所以,他這一字之差,五百世墮落為野狐身,後來遇到百丈禪師,向禪師求一句轉語,百丈禪師教以「不昧因果」,也就是無論什麼好壞都不離因果,終於幫助他脫離野狐身。所以,禪是不能隨便亂說的。
現在的人參禪,有時是為了保健,為了健康。禪,用來做為健康之道,當然無可厚非,可是身體總有老病死,身體在無限的時間裡,總有它的歲月、年限。而禪是永恆的,不應該只是把它用在健康上面。當然,我們平常每天生活忙碌,能夠坐個十分鐘、二十分鐘,不但能消除身體上的疲勞,還可以澄心靜慮,讓你有再奮發的精神。不過,禪的重要意義,還在明心見性,不能光用口頭談說,用公案敘述,用身體枯坐,這許多所謂話頭禪、枯木禪、健身禪、鸚鵡禪,都是一種禪病。
此外,有了禪定,自然會有神通力,例如久遠以前的事物,剎時近在眼前;遙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,如在耳邊等等。不過,這一切的境界,均不可執著,有了執著,會成為魔境。所以,參禪的人,不但是「魔來魔斬」,還要「佛來佛斬」,不執著,如此坐禪、習定,才能會道。
禪是什麼?禪不是隨便的胡言亂語,我們不要以為禪師們講話顛三倒四,在顛倒裡面有他的順序;我們也不要以為禪師們的話自相矛盾,在矛盾裡面,有他的統一性。
禪是我們的本來面目,參禪並非一定要出家,在家也可以參禪。歷史上,如裴休宰相、龐蘊居士、王陽明、蘇東坡等,都是在家的大禪匠。參禪,也不一定要在寺廟、禪堂或佛殿裡才可以參禪。雖然唐朝的馬祖道一禪師創建叢林,百丈懷海禪師建立清規,為禪宗立下了千秋萬代的規範;但是真正的禪者,不一定要在叢林裡,也不拘於什麼法定規章,只要在山林樹下,就可以參禪,乃至河川水邊,也可以參禪。在家信徒在自己家中的客廳裡、地板上、床舖上、沙發上,只要有一個位置能坐下來,就可以參禪。平時出門在外,利用搭機、行船、乘車時,也可以參禪。禪,不是從外在的坐相來看;禪,主要的是從心裡來淨化,來昇華,來參透,來悟道。
人生有病、有苦,因為有了禪,就能隨來隨遣,所以禪是健康之道。禪尤其能令我們認識自己,所謂明心見性、悟道歸源也。但是參禪的利益固然很多,有的人參禪不得要領,往往容易「走火入魔」。走火入魔的原因有下列幾點:
1.貪圖神通:參禪打坐,不能貪圖神通。禪定雖然可以引發神通,但是神通必須建立在慈悲心和守持戒法上,如果沒有慈悲心,不能持守戒法,便容易著魔。
2.自我閉塞:禪是灑脫、幽默、風趣,禪是非常活潑、開闊的。因此參禪的人不能自我閉塞,不能自我束縛;想不開、想不通,便容易走火入魔。
3.邪知邪見:參禪旨在開發真如佛性,是為了要徹悟本來面目,為了明心見性、了脫生死、成佛作祖。但是有的人參禪是為了妄求神通,以此自我炫耀,甚至打擊別人,這種知見上的錯誤,容易走火入魔。
4.妄動散亂:參禪是為了調伏妄心,是為了找回自己的真心。但是有的人心定不下來,老是妄動、散亂,愈是參禪,愈妄想;愈打坐,愈煩惱。如此不但容易走火入魔,而且還會退失道心。
對於初學者,還須注意以下事項:
1.要名師指導:參禪打坐,如果沒有名師指導,盲修瞎練,容易出差錯。
2.要自我察覺:禪,完全要靠自己洞察心機,靠自己當下承當。因此參禪要有大善根、大信心、大疑情、大奮志。
3.要虛心無求:我們的心如果能謙虛無求,猶如「朗朗晴空,不著一物」,則容易與禪相應。
4.要把持中道:六祖大師說:「外於一切善惡境界,心念不起,名為坐。內見自性不動,名為禪。」因此坐禪要能不著心、不著境、不著動、不著妄。也就是要保持一顆平等無分別的心,不落於好壞、是非、善惡、有無的兩邊。
此外,一般學佛的障道因緣,也都是參禪的阻礙,應該去除,例如:
1.心門不開:我們的「心」好像一扇大門,門不開,外面的人進不來。如果「心門」不開,凡事排拒,則「真理」、「智慧」的法水就無法流進心中。所以心門不開是學佛的障道因緣,也是參禪的障礙。
2.心結不解:心裡的結,往往來自猜疑、嫉妒以及對人我是非「執著」不捨,因此產生心結,成為障道因緣。
3.心擔不放:心裡的「負擔」,如金錢名利、恩怨情仇、家庭事業等放不下,因此產生煩惱,自然成為障道因緣。
4.心妄不除:經云「妄念不起處處安」;相反的,妄想、雜念不除,不但無法心安自在,更是障礙佛道的因緣。如《觀普賢菩薩行法經》:「一切業障海,皆從妄想生。」
5.心憂不喜:世間最珍貴的財富就是歡喜,一個人如果每天心裡憂愁、煩悶,心裡沒有法喜,如何領略微妙的佛法,因此「心憂不喜」也是障道因緣。
6.心暗不明:一個沒有般若智慧的人,無法點亮自己的心燈,每天生活在「黑暗」裡,自然難以見道。
7.心狹不寬:心量狹小,不能包容、忍受別人的優缺點,也是障道因緣。例如「同行相嫉」、「見不得別人好」等,都是障道的因緣。
8.心惡不善:〈七佛通偈〉云:「諸惡莫作,眾善奉行,自淨其意,是諸佛教。」一個心裡充滿惡念的人,自然無法與佛道相應。
9.心邪不正:學佛首要皈依三寶、相信因果。一個人如果心中充滿邪知邪見,例如「不信三寶」、「不信因果」,這也是障道的因緣。
10.心貪不捨:一個人如果天天貪圖別人給我,自己完全不肯喜捨布施,這與佛教的六度、四無量心等教義是背道而馳的,自然無法契入佛道。
11.心迷不信:心裡迷惑,不求覺悟,完全與真理「絕緣」,如何能夠悟道?
12.心有不空:《華嚴經》云:「若人欲識佛境界,當淨其意如虛空。」一個人如果自滿、執著、成見不空,正如一個已裝滿茶水的杯子,再好的法水也流不進心裡。因此,心要「空」,才能悟道,才能認識佛境界。
禪,是悟的,不是學的。知識可以學,禪無法學。禪不是從知識上去理解的,它必須從生活中去修行、體驗。一個人有禪定的修養、禪定的功夫,他的心很寧靜,不會因為別人的一句話、一件事而起伏、動亂,不會輕易受到影響。所以,靜心的人,恩也好、怨也好、善也好、惡也好,都不能亂其神,不為外境左右,這就是靜心的功夫。
六祖惠能大師得法後,輾轉到了廣州法性寺,時值印宗法師正在那裡講經,當時風正吹著旗旛,旛子隨風飄動不停。有一僧說這是「風動」,另外一僧反駁說這是「旛動」。兩人爭論不休,於是六祖走上前對他們說:「既不是風動,也不是旛動,而是兩位仁者的心在動啊!」這則著名的公案就是告訴我們:如果心能定靜,就不會隨外境的變動而執著於或風動、或旛動等小見小得的分別知見了。
另一段有趣的禪門公案,說到蘇東坡有一次作出一首自認為震古鑠今的詩偈,捋起長鬍子,一副掩不住的自得之喜,急忙叫書僮火速划艇送去給居住江南金山寺的佛印禪師,心想印老一定會大讚特讚個不停。佛印禪師看到偈中題的是:
稽首天中天,毫光照大千;
八風吹不動,端坐紫金蓮。
看完後的佛印禪師,一語不發,只批上「放屁」兩字,就叫書僮帶回。接到回報的蘇東坡瞪著「放屁」二個字,直氣得七孔生煙,連忙叫書僮備船。小船過了江,眼看佛印正站在岸邊笑迎著,蘇東坡更憋不住一肚子火,衝前就嚷:「禪師!剛才我派書僮呈偈,何處不對?禪師何以開口就罵人呢?」佛印禪師呵呵大笑說:「我道你是真的八風吹不動,怎麼我一聲『放屁』就把你打過江來了呢?」
佛教把「利、衰、毀、譽、稱、譏、苦、樂」等八種最常影響我們內心世界的境界稱作「八風」,蘇東坡雖以為自己的心早就不受外在世界的毀譽稱譏所牽動,不料還是忍不住小小「放屁」兩個字的考驗。可見不識本心,內中不定,則心會隨物而轉;但能了知自心,動靜一如,則萬象萬物都可隨心而轉。
唐朝的馬祖道一禪師,一生提倡「即心即佛」,他的弟子大梅法常就是從這句話而契入悟機,徹悟後一生隱居在大梅山。有一天,馬祖派侍者去試探法常,對他說:「法常!你領悟了老師的『即心即佛』,但是老師最近又說『非心非佛』呢!」法常聽了,不為所動的說:「別的我不管,我仍是『即心即佛』。」後來,馬祖禪師聽了侍者的報告,欣然頷首道:「梅子成熟了!」
古德說「竹影掃階塵不動」,大梅法常既悟了「即心即佛」的道理,就有如穩坐泰山,即便老師真的一百八十度的改成「非心非佛」,對他來說,也不過是階前的竹影因風搖曳,絲毫也掃不動一點塵埃。
有一位南泉禪師,有一天問陸亙大夫一個問題,他說:「有人在瓶子裡養了一隻鵝,鵝在瓶裡慢慢長大了,瓶口很小,鵝出不來了。現在我們要把這隻鵝放出來,但是不得毀瓶,也不可傷鵝。請問,鵝如何才能出來呢?」
陸亙大夫對這個問題茫然,不知如何以對。正當他猶豫、思考的時候,南泉禪師大叫一聲:「陸亙!」
陸亙大夫隨聲回應:「有!」
南泉禪師笑呵呵說:「這不是出來了嗎?」
這是什麼意思呢?鵝代表的是佛性,瓶子代表的是身體,你以為我們悟道,證到真如法身,一定要把這個身體消滅、毀壞了以後,另外還有一個真如法身嗎?不是的,就在這四大五蘊假合的色身上,你如果懂得「內外一如」的話,那就能見到我們的真如自性,也就是我們的禪心佛性了。
因此,禪是佛性,人人本具,人類需要禪,只有禪才能「轉」生活中的痛苦為快樂,「化」憂鬱為喜悅;只有禪才能「轉」生命的煩惱為菩提,「化」生死為涅槃。有了禪以後,我們在世間上就沒有恐怖,即使面對生死,也不畏懼。所以現在這個時代最需要的就是「禪」,只有「禪」,才能醫治功利、物質主義的「時代病」;只有禪,才能根除相對、二元世界觀的謬見;只有「禪」,才能幫助人類尋得失落的自我,找回失去已久的精神家園;只有「禪」,才能為東方、西方文化的差別,如生死觀、人生觀、價值觀、宗教觀、自然觀、道德觀等,找出平衡點。
禪能為人類築起一座溝通東西文化、心識思想、心靈交流的橋梁。禪是人類共有的寶藏,禪原本存在於天地、方寸之間,昔日聖者佛陀發現禪的存在,於是世代相傳至今。禪,沒有時代的隔閡,只要有人生活在世間,禪就會一直被發現、體悟,因為禪就是我們的生活,是一種完全回歸宇宙自然的生活。
禪,平凡、平實,所謂「平常心是道」,所以禪就在眼前,它是那麼的自然、純真、樸實、美好、親切。有了禪的定力,進而開發吾人本具的般若智慧,才能了生脫死、離苦得樂。所以,禪,會永遠的被人類追尋著。
謝謝大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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