Humanistic Buddhism Series 5 - The Human World and Practice 《人間佛教系列5-人間與實踐》
The Modernization of Buddhism 佛教現代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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佛教現代化假如有人曾到佛光山,看到佛光山各方面的設備,不知道有什麼感想?或許有人會覺得佛光山和其他的寺院不一樣,充滿珼代化的氣息,佛光山的一切都很現代化。將佛教推向現代的新紀元,是我們歷年來努力的方向。雖然佛光山的宗旨、目標,不一定皆能為社會大眾所體會,但還是要把佛教的真理,廣大地傳播給社會,讓現代的人們欣然接受;佛教走上現代化,是一條必然的途徑。
佛教從印度本土傳到中國,長期受到中國政治、民俗等影響,產生有別於印度的中國佛教。在印度,僧團為引導社會道德歸趣、超越國家權力的出世間團體;在中國,在專制君主體制之下,一切都附屬於政治而存在,佛教也無法倖免。君主的施政方針,往往決定佛教的興衰與否,有名的三武一宗法難,即是印證。尤其到了明朝,佛教由於當政者的政策,遂走上了遠離社會人群,封閉自守的局面。
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,年輕時曾經當過沙彌,了解佛教四姓皆攝的包容性,容易為社會大眾所接受,是一股不可輕視的力量。當時由於一些不法份子假借宗教為謀叛的溫床,因此明太祖即位後,即對一切的宗教,特別是佛教,採取軟硬兼施的政策,以分散其對社會的影響力量。他要求全國的出家人,到山林中修行,使得佛教脫離社會,無法和群眾接觸,成為少數人修心養性的安養所。因此,佛教由隋唐時代積極投入社會、救度人們痛苦的盛世,沒落至關閉山門、保守退避的山林佛教。餘波所及,影響至現代,佛教度化群機的功能無法發揮,成為社會人士嗤之以鼻的對象。
民國以來,經過新佛教領袖太虛大師的極力提倡,推行八宗兼弘的人生佛教,一些年輕的僧侶,受到大師的影響,對未來佛教應何去何從的方向,有了新的體認,而喊出:「打開山門,走進社會」、「佛教要下山去」、「佛教要大眾化、通俗化、文藝化」等等的口號。
本來佛教即是以人為本的宗教,佛教是五乘共有的真理,不光是出家人特有的修行準則,而是七眾弟子共有的人生指南。佛教應該普遍化於每個家庭,佛教應該為每個人所接受。過去的大德,為了達到此理想,有禪宗提倡化禪機於耕作之中的農禪生活;淨土宗更是大事傳播三根普被的淨土思想,忙人、閒人都可修念佛法門。更有一些受過現代教育的人,主張以現代語文詮釋大藏經,以現代的印刷方式流通佛教的經典,使佛陀高深的教義,能夠普遍地為一般庶民所了解。
綜觀民國以來所提倡的「佛教現代化」運動,今日究竟完成了多少?佛教是否真正現代化了?我們以為尚嫌不足。佛陀以一大事因緣降生於世,所謂一大事因緣即示教利喜,也就是開示眾生以言教,給與眾生以歡喜。基於此原則,佛法一定要適合現代人的需要,讓眾生歡喜,自然地接受,才是佛陀示教的真正本懷。
民國以來所提倡的「佛教現代化」運動,並不是標新立異,也不是嘩眾取寵。現代化的佛教,乃是本著佛陀慈悲為懷,普化眾生的心願,本著歷代祖師,尤其是太虛大師的主張,推行落實,我們只不過稍盡一點棉力罷了。
根據印度出土的遺跡,佛陀在世所住的精舍,不管在衛生、通風等設備,都相當的進步,達到當時的「現代化」。佛教要因應每一個時代的需要,以最巧妙的方便,將佛陀慈悲的精神,普示於社會,也就是要「現代化」於每一個時代,因此,我們提倡佛教現代化,並不是創新,而是復古,把過去諸佛、大德的教化,以現代人熟悉、樂意接受的方式,揭櫫於大眾。
關於「佛教現代化」的問題,提出以下數點供參考。
一、什麼是佛教的現代化
既然佛教要現代化,那麼現代化的佛教,應具備哪些原則呢?
(一)現代化的佛教是合理的,不是邪見的
佛教之所以異於其他宗教,是因為佛教不僅富有信仰、戒律、禮儀等實踐行門,更有合理性、客觀性的思想理論作為實踐的根據。佛教的根本教理──原始佛教的三法印、緣起說,大乘佛教的般若空,不僅合乎佛教的道理,並且合乎人間的道理,不管任何時代、任何地域的人類社會都能適用,而且隨著科學文明的進步,更加能證明其合理性。
所謂「三法印」就是「諸行無常」、「諸法無我」、「涅槃寂靜」。根據佛教的看法,世間上沒有一樣東西是固定不變的,人體細胞每日的新陳代謝作用,由少年、青年、壯年而老化的人生過程;物理現象界宇宙星球的不斷運轉,山河大地滄海變桑田的瞬息變化,都說明「諸行無常」顛撲不破的真實性。因此人間的富貴、快樂固然無常,世上的苦難、災厄也是無常。我們快樂的時候,要居安思危,未雨綢繆;處困苦的時候,只要努力奮發,一定能改變困境,獲得快樂。「諸行無常」不僅僅是消極地由好的情況變成壞的情況,或由壞的情況變成好的情況,「諸行無常」更具有精進向上的積極意義。
自有人類文化以來,生命起源一直困擾著無數的思想家、哲學家。有的主張宇宙的一切是神創造的,譬如基督教、天主教的上帝,印度婆羅門教的梵天、回教的阿拉等等,都將宇宙的來源歸諸於神格化的第一因。有的則主張一切是命運安排好的;有的以為是無因無緣、偶然機會的湊合;有的則認為一切現象是物質元素的結合。
佛陀為了破除這些邪見,提出「諸法無我」的獨特見解,揭示出因緣生滅的法則。所謂「諸法無我」是宇宙萬象沒有固定性的自我、本體,一切現象只不過因緣和合而成。因緣條件不具備了,就消滅分散。如果能明瞭「諸法無我」的道理,就個人而言,對於世間的一切就不會起貪著心,提得起、放得下,自在快樂。就社會而言,如果人人都能體認「無我」的妙意,就沒有自我中心的思想,不堅持己見,處處為他人著想,成全別人,社會必定和樂安詳。因此無我可以去除小我、私我,小我去除了,大我才能顯現出來;私我空無了,涅槃寂靜的真我才能呈露出來。
世間的事物,如果合乎三法印、空的道理,就是佛法,否則就是邪見,這是佛教現代化的第一條原則。
(二)現代化的佛教是實有的,不是玄想的
真理除了具有普遍性、必然性,真理更具有信實性。譬如前面所敘述「諸行無常」的道理,就是最好的印證。佛教說無常,凡是有生命的東西,必定會死亡;聚合的東西,必定會敗壞,因此說有生必有滅,有成必有壞。無常的道理,普遍適用於一切現象,並且必然如此演變,是千古不移的真理。
有的宗教為了顯示其奇特,對於其教主之描寫,極盡靈異之能事,譬如基督教的耶穌為童女受胎所生,有的甚至假託信史以外的人物為創教者。我們從創立佛教的教主──釋迦牟尼佛的生平事蹟,可以明瞭佛教是個重視實在,不尚玄想的宗教。根據印度歷史的記載,佛陀為印度釋迦族的王子,為父母所生的血肉之軀,不是呼風喚雨、捏造無憑的神仙。佛陀的成道過程、教化事蹟,也實實在在、有憑有據記錄於史書之上,而不是虛無飄渺、神奇怪異的故事。
佛陀本身對於弟子的教導,也著重於人生問題的解決,凡是和了脫痛苦、成就慧命沒有關係的形而上學,都為佛陀所呵斥。在《箭喻經》裡記載,有一位長老的孩子,請教佛陀有關世界有邊無邊、靈魂存在不存在等本體的問題,佛陀引用毒箭為譬喻,避而不答,此即有名的「十四難不答」。佛陀所關心的是如何拔去眾生身上的煩惱毒箭,而不是有關毒箭的種類、製造方法等,和生命沒有相干、玄之又玄的問題。
佛教三藏十二部經典中,充滿高妙的道理,八萬四千個法門,都是針對眾生的毛病而開出的藥方。佛教雖然有深奧的哲理,但是更注重實踐,純粹性哲學理論的探討,並不是佛教所推崇的,這也是在哲學思辨上,將佛教的教理發揮至極點的部派佛教之所以被視為小乘的原因。佛教不以談玄說妙的文字遊戲為滿足,佛教真正的目標在於解決眾生的疾苦。因此現代的佛教應是實實在在以解決人生問題為主旨、以人文主義為本位的宗教,而不是虛幻不實的玄思清談。
(三)現代化的佛教是現世的,不是未來的
在一般人的觀念裡,總認為當現實生活中失敗、走投無路的時候,才會以宗教信仰為精神歸宿。許多宗教,總是教人把希望寄託於渺不可知的未來,因此宗教遂被一些自鳴為受過現代科學新知洗禮的知識份子,嗤為不能解決現時病痛,只是暫時麻醉神經的鴉片。其實宗教真正的目的,並不是叫人逃避現實,躲入未來世界的象牙塔裡,而是勇敢地面對當前的痛苦,並且找出離苦得樂的方法。宗教對於未來雖然有美麗藍圖,但是更注重現在世界的開發、完成,像佛教就是典型的例子。
佛教講時間,雖然說有過去、現在、未來三世,但是著重於現在;佛教講空間,此世界、他世界、無量十方諸世界,但是著力於此世界的淨化;佛教講有情,有人類、地獄、餓鬼、畜生,乃至十法界無量眾生,但是重視以人為本的佛法、以人為本的解脫。因為現在的問題如果沒有辦法解決,更遑論無量阿僧祇劫的未來;我們所居住的娑婆穢土都無法淨化,如何去莊嚴其他的國土?此世界的眾生都無法教化,如何去濟度無量的眾生?因此現代化的佛教,雖然說三世、十方、無量眾生,但是更重視此時、此地、此人。
佛教的重視現世,可由有名的〈三世因果偈〉看出端倪:「欲知前世因,今生受者是;欲知來世果,今生作者是。」佛教認為人生的禍福苦樂不是前世註定、無法改變的;佛教主張人類造下什麼業因,將來一定要對自己的行為付出責任,受到相等的果報。佛教有別於機械的因果命定論,也不同於撥無因果的享樂主義者,而提倡不常不斷的中道思想。根據佛教的教義,過去我們所做的一切,雖然已經無法挽回,但是我們如果能夠把握每一刻真實的現在,努力開墾自己生命的園地,未來的世界仍然是美麗燦爛的。
所謂「往者不可諫,來者猶可追」,我們對於既成的過去,不需要再無謂地傷感懊惱,對於未來也不必過份的憧憬幻想,重要的是篤實地活在每一刻的現在裡,把現在的身心安頓得恰當,使它不出問題,就是善於對待自己的調御師了。因此現代化的佛教,雖然說過去、現在、未來,但是更重視現世的完成;仙邦帝鄉雖然逍遙愜意,但是比不上雙腳踩在大地上的落實。
(四)現代化的佛教是正信的,不是迷信的
談到宗教信仰,隨著民智的開發,而有種種的層次。在過去知識未開的時代,人們對於自然界的颳風、下雨、打雷、閃電等現象,無比的敬畏,因為這些現象會危及生命財產,所以雷公、雷母、風伯、雨姐都成了膜拜的對象,乃至大樹、石頭都成為能夠降禍賜福的神祇;這是自然精靈崇拜的宗教。
隨著時代的遞移,由對自然界的信仰,進入以民族英雄為崇拜對象的宗教。譬如關雲長忠義可佩,遂和孔子並列為文武二聖,成為儒家精神的象徵。岳武穆精忠愛國可敬,到處建有岳王廟,受到萬民的景仰。鄭成功開墾台灣、媽祖救濟苦難,都成為老百姓心目中偉大的神明,香火不絕。乃至《封神榜》、《西遊記》等神異小說中,如李哪吒、孫行者等子虛烏有的人物,也為民間百姓所膜拜。
現代化的佛教,應該從對自然圖騰的崇拜、英雄式的神權信仰,走向淨化身心、提昇生命的層次;現代化的佛教,不可以如過去知識低落的時代迷信怪誕,以神奇蠱惑民眾,而應該將人心導引至正信的領域。
有人一提到宗教信仰,總認為是村夫漁婦的迷信行徑。我們以為迷信固然不可宣揚助長,但是有時迷信卻比不信更好。有些人在神明之前持香祝禱,由於宗教的信仰,使他們不敢心存惡意、作奸犯科,他們的心思是善良的,他們的人格是高超的;有時候這種宗教信仰是維繫社會倫理道德的一股力量。而且,有些迷信也未嘗不是推動國家進步的能源,譬如軍人為國家犧牲,為衛民而獻出生命,為什麼要為國家、為人民犧牲奉獻呢?因為對保家衛國的使命產生一種不問任何原因、不計較任何條件的絕對信仰,也就是「迷信」的情操。因此,迷信不一定就不好,如果善於運用,有時可以收到很大的效果。
古人說:「吾心信其可行,則移山倒海如反掌折枝之易。」因此對宗教、真理、正義,產生磐石不移的「迷信」,這不足憂懼,值得擔心的反倒是什麼都不信,精神沒有寄託的地方,心靈沒有安住的場所;心田中毫無善惡是非的種子,才是最令人憂心的。
在泰國有一種習慣,女孩子選擇對象結婚時,會先了解對方有沒有當過和尚,當過了和尚,表示此人已受過宗教純善的薰習、嚴格的生活訓練,有了宗教的信仰,才能嫁給他;如果沒有宗教信仰,表示此人缺乏人生目標,不能輕易託付終身。宗教信仰,有時成為衡量一個人人品的準則。
不過,迷信有時也會帶給我們極大的束縛,譬如有的人蓋房子要看風水、八卦,喬遷時還要算時辰,如果不如此,恐怕禍及子孫、冒犯祖先。其實,依照佛教的看法日日是好日,處處是好地,算命看地理無非是我們自找的一些束縛,我們應該從迷信之中掙脫出來,培養正信,開拓自己的生命,才是現代佛教應走的途徑。
迷信是對宗教不計利害得失,全心全意的信奉,由於不明宗教淨化人心、提昇生命的道理,終究不是十全十美的境界。另外,比迷信更糟糕的是不分是非善惡、邪知邪見的信仰──邪信,譬如過去中國社會裡,有一些不法的宗教組織,如白蓮教等,以邪說異行,蠱惑民眾,違背宗教勸人向善、敦風懿俗的原則,更是不足採取。現代化的佛教,應該遠離邪信的桎梏,擺脫迷信的束縛,建立正確的信仰,培養一顆活活潑潑的心意,徜徉於真理的領域。
(五)現代化的佛教是進步的,不是保守的
現在是科技文明進步的時代,佛教不但要隨著時代進步,並且要走在時代的前端,領導著現代的人心思潮向前邁進。
現代化的佛教不能保守退縮、不能遵守成規,在各方面應該力求新的突破,謀尋新的進展。譬如在建築方面,應該講究莊嚴、聖潔,吸取現代科技文明的菁華,追求現代化。因為一切物質的發明,都是為了使人們的生活更幸福、更舒適,如果透過現代文明的種種產物,使現代人很容易地了解佛教的道理,自然地接受佛教,為什麼要開時代的倒車,矯情不加以運用,而退到蠻荒不便的時代呢?
事實上佛教在每一個時代裡,一直是很進步的。譬如現在普遍使用的圍巾,原來是出家人禦寒的東西;少女們穿的涼鞋,濫觴於僧侶的羅漢鞋。佛教要我們清心寡欲,並不是否定社會生活的價值,而是對一切物質不起執著,役物而不為物所役,只要有片葉不沾身的功夫,何妨漫遊於百花叢中呢?
我們在佛光山利用天然的地形,建設了淨土洞窟,希望藉著現代的雕刻、繪畫等藝術,把極樂世界的殊勝情形,介紹給社會人士。有人對我說:「你們應該建築地獄,讓更多的人看了,心生畏懼,自然會信仰佛教。」宗教信仰,是探討生命的奧祕,而自然發諸於內心的一種需要,不是透過威嚇利誘而勉強入信的。況且十八層地獄是在恐怖的極權國度裡,我們追求的是民主開放的社會,那是充滿光明、幸福、富足、安詳的極樂淨土世界,而不是黑暗、悲慘、痛苦、絕望的地獄。這個淨土佛國,並不在西方十萬里以外的極樂世界,就在我們生存的娑婆世界裡,因此如何把我們的娑婆世界建設成聖潔莊嚴、雍容肅穆的極樂淨土,是我們應該努力以赴的方向。
(六)現代化的佛教是道德的,不是神奇的
有人說:科學是萬能的。科學確實打開了不少宇宙的奧祕,但是卻有更多渾沌未鑿的天機,是科學無法敲開的。連科學之父的愛因斯坦都認為:「人生最後的領域,只能在宗教中才能找到答案。」神祕是任何宗教共有的特質之一,但並不是唯一最珍貴的,宗教更珍貴的內涵是淨化人心的道德,而不是神奇。
有的人看到神明能占卜未來,能以符籙袪邪,就信奉不疑;有的人看到鸞生辟穀坐關、煉丹修道,就崇拜有加。其實神異怪奇,並不是宗教所推崇。孔子不語怪力亂神,佛陀也禁止弟子使用神通。神通有時雖然也不失為度化眾生的方便,但是究竟不是常道,不宜經常使用,好比刺激性的食物,偶爾食之,可以提神醒腦,但是常久食用,則有破壞性靈之虞,不可不慎。
不管神通如何的廣大,終究無法解決人生的根本煩惱,無濟於生命的淨化。譬如鬼神也具有天眼、天耳、神足、宿命、他心等五種神通,但是仍然不能免於六道的生死輪迴,主要是缺乏斷盡煩惱的漏盡通。漏盡通是在日常生活的身心淨化中完成的,因此今後我們應該將宗教道德化,不要使其神奇化,將佛教對社會人心的指導,密切地應用於生活之中,推行人生的佛教、生活的佛教,從生活上的衣食住行、人際來往的關係中,去推動以道德為本,有利於社會的現代化佛教。
二、佛教現代化的依據
今日各個宗教大都已因應時代的需要,而有所革新改進。譬如天主教、基督教允許祭祖,允許神父參與世間的活動,基督教更是極力提倡革新,我們佛教也需要有現代化的革新。佛教要依據什麼以達到現代化呢?下面分六點加以說明。
(一)觀機逗教
所謂「觀機逗教」,即對方是什麼根器,就施予什麼教化。佛教是屬於大眾的,佛陀為了度盡一切有緣的眾生,解決眾生們的各種痛苦,敷設八萬四千種法門,並且依眾生的根機,將佛法分為人、天、聲聞、緣覺、菩薩等五乘,網羅一切的學派。譬如儒家講三綱五常,而佛教提倡三皈五戒中的不殺、不盜、不妄語、不邪淫、不飲酒,依次為五常的仁、義、信、禮、智;依佛教的看法,注重人文精神的儒家,可歸為人乘的佛教。
基督教講永生,信仰上帝才能進入天堂,否則就下地獄。佛教也講天堂地獄,佛教的天堂是思衣得衣、欲食得食,有長壽幸福的三界二十八天;因此,基督教可歸入天乘的佛教。不過,天乘雖然可以享受無比的快樂,但是尚未滌盡煩惱垢穢,終非究竟的境界。
道家主張清淨無為、棄世無爭的思想,可歸為聲聞、緣覺的二乘佛教。二乘佛法偏重於各人的自度自了、遁世潛修,因此被大乘佛教呵斥為焦芽敗種的小乘。五乘中的菩薩乘是抱持出世的思想,從事入世的度眾工作,也就是將聲聞、緣覺的出世思想,和人天的入世精神融和為一體,不僅自利,更要利人;不但自度,更須度他。佛教因不捨棄任何根器的眾生,而方便的將一代教法分為五乘,但慈悲濟眾的菩薩乘,才是佛教致力推弘的法門;進而將權教的三乘趨入實教的一乘,才是最究竟的境界。
(二)契理契機
所謂契理契機,是上契諸佛之理,下契眾生之機的意思。宇宙人生的真理雖然是佛陀所宣說,但是佛陀即使不出世,真理還是存在的。佛陀出生於娑婆世間,四十九年之中,以種種的方便權巧,契合眾生的根機,而說種種法門,因此契理的佛法,乃得宣揚於世間。
根據經典記載,佛陀最初成道時,在金剛座上對大乘利根菩薩說《華嚴經》。由於《華嚴經》乃佛自所證的覺悟境界,二乘的阿羅漢聽了,如聾若啞,無法領會,佛陀於是說契合他們根機的方等諸經。在法華會上,佛陀演說一乘教的《法華經》時,有五千名的聲聞弟子,因為道理太深,不能相契,因此紛紛退席,這就是有名的五千退席。
今日的布教人員,對於聖賢至高至善的道理,也應適合眾生的程度,運用智慧,深入淺出施以教化,才能收到預期的效果。譬如對老農老圃而言,笛卡兒哲學的深奧,比不上如何種植稻穀菜蔬才能有更好的收成來得重要。佛陀在世時,教導調琴的琴師如何不急不緩地調和自己的心性;對放牛的牧童就以牧牛為喻,教化他如何馴服放逸的身心。如此,奧妙的教理都能貼切善巧地契入眾生的心中,佛陀可說是最善於教化眾生的教育家。
有時候我們聽到一些人慨嘆佛教的教義太深奧,無法登堂入室,窺其玄密。但是反觀今日信眾聆聽佛法的心態,也有待商榷。有一些佛教徒趕場似地到處聽經聞法,奔走各道場間,但是問他:「那位大德講經講得如何呢?」他卻回答:「講得很好,我完全聽不懂。」聽不懂的佛法再高深、再精采,只是束之高閣的裝飾品,不能提高生命的品質,實在不知道好在哪裡?弘法的人在弘揚佛教教義時,不但要契理,更要注重契機,讓眾生都能蒙霑甘露法味的滋潤。而聞法的人,也要修學適合自己稟質的法門,努力和佛法相應,才能契入佛法的智慧大海。
(三)方便多門
《楞嚴經》中有一句話說:「方便有多門,歸源無二路。」好比我們從高雄到台北辦事,或者坐火車,或者搭汽車,甚至乘飛機,雖然交通工具不同,但是最後都能到達目的地。所謂「條條道路通羅馬」,同樣的,佛陀為接引眾生契入涅槃妙心,而開演了八萬四千種法門,雖然法門千差萬別,但是最終的目的,無非希望眾生能證悟自家清淨本性。
近代弘揚淨土思想的大德──印光大師,在世時受到信徒們的尊崇。有一次信徒們聽說大師要到某個寺院講經,大家慕名聯袂前往。講經法會進行至半途,聽法的信眾陸陸續續地離去。大師看了說:「大家那裡是來聽經的,只不過是好奇,來看看我印光是不是三頭六臂罷了。」從此不再講經,而以書信往返來接引信徒,皈依的弟子有十萬人之多。由大師的例子可知,講經說法固然是度眾的方法,魚雁啟迷何嘗不是利生的方便?譬如弘一大師也常以墨寶贈送信徒,只要運用得當,世間的辭章藝術,都可以成為登陸彼岸的津梁。
佛教為了達到萬源之本,而有種種的說法,有時談空說有,有時論相說性。譬如過去有人問智藏禪師法要,禪師一概回答:「有。」而同樣的問題詢問徑山禪師時,禪師卻回答:「無。」乍看之下,彷彿矛盾不通,其實說有說無,理同出一轍。徑山禪師是從證悟的境界而說自性畢竟空,一心之外,別無他物,因此沒有天堂地獄、田園妻子的假名,心、佛、眾生三無差別。而一般人不能體證此境界,智藏禪師才方便地從事相上說因緣差別有。事實上有無本為一體,非為二物,今後如何運用千差萬別的方便法門,使眾生同歸真理之門,是佛教現代化的努力目標。
(四)恆順眾生
「恆順眾生」本來是《華嚴經》中普賢菩薩所發的十大願心之一,意思是說菩薩要順著眾生的意願,滿足他們的希求。但是由於眾生的智慧為無明所蔽,如果放縱欲望,貪婪無饜,難免產生偏差,因此佛教一向視五欲為煩惱淵藪。如何恆順眾生的希望,繼而導之入於善道,是須要有大智慧。
我們的七情六欲好比流水,可以灌溉田園,也可能淹沒屋舍。對這一股載舟覆舟的欲流,如果一味加以堵塞,恐怕弄巧成拙,反而泛濫成災,只有用疏濬的方法,導入於溝渠,才能收到水利之益。因此佛教現代化的依據,是如何因應眾生的需要,將之引導於正途,而不是不分青紅皂白加以排斥。拳頭固然會打傷人,但是腰酸背痛的時候,拳頭也是止痛的良劑。拳頭本身無善無惡,持之行善則善,握之作惡則惡,如何趨善祛惡,繫乎是否能夠巧妙運用。
(五)隨喜功德
「隨喜功德」也是普賢十大願之中的一願,意思是隨時將歡喜布施給他人。比方看到別人有成就的時候,不起嫉妒的心,隨口說些讚歎的好話;看到別人失意的時候,不抱著幸災樂禍的態度,隨口說些鼓勵的言語。除了隨口布施歡喜,隨手做好事,隨心幫助人,乃至給對方一個淺淺的微笑,一句不經意的問安,都是隨喜的功德。
佛教的四攝六度皆為很好的隨喜功德,譬如四攝法中的慈顏攝,就是以和顏悅色對待別人,是臉上的隨喜功德。愛語攝就是以柔軟語、真實語和對方交談,是口上的隨喜功德。同事攝是站在對方的立場,以對方最能接受的方式,自然地攝化他。譬如父母為了餵小孩子吃飯、喝牛奶,或者以糖果哄騙,或者好言誘之,讓小孩子生歡喜心,乖乖地吃飯。同樣地,從事教化工作的人,對待眾生要如父母疼愛子女一般,以慈愛心給予歡喜。而對方欣喜接受布施,才有功德可言。因此經上說慈悲喜捨四無量心,不僅施的人要歡喜,受的人也歡喜接受,才是真正行布施者。
(六)不捨一法
經上說菩薩不捨棄任何的眾生。對菩薩而言,無論多麼頑冥愚昧的眾生都具有佛性,都有得度的可能。菩薩為了使眾生覺悟其清淨自性,只要對眾生有利益,不捨棄任何一法,總想盡辦法度化他,甚至因此而貶損自己也不在意。
有一次信徒送來一塊餅,趙州禪師為了印證弟子文偃禪師的境界,對他說:「誰把自己比喻得最醜陋、最骯髒,就贏得這塊餅。」最後文偃禪師把自己比喻為在糞便中乘涼的蛆,而贏得了餅,也得到了趙州禪師的印可。從這則公案可以了解禪師們在污穢的糞便中,都能灑脫自在的乘涼,多麼逍遙超脫。而為了印證法要,連取譬於糞便的法門都不捨棄,趙州禪師可稱得上善教化眾生的長者。
佛教四弘誓願的其中一願說:「法門無量誓願學」,因為眾生無量無邊,而菩薩要度盡無邊的眾生,所以必須修學一切的法門。為了救治眾生的病,要開出種種的藥方,有時用補藥,告之以正道;有時用瀉藥,瀉去其邪見;有時甚至用毒藥,以毒攻毒,祛除其愚痴。所謂善治病者,砒霜毒藥,皆能治病。只要善於運用,無情的青山溪流、繁花翠竹,都是上弘下化的好道具。
三、佛教現代化的原則
我們推動佛教現代化,應該遵守一些什麼原則?我提供幾點參考。
(一)度生重於度死
一般人的觀念裡,人死了才需要找個出家人來誦經、超薦,佛教彷彿是專為死人而設立的,和活著的人毫不相干,佛教對社會民眾,遂變成多餘的存在,和實際生活脫離關係。細察其原因,這種風氣的形成,佛教界中的一些人士也難辭推波助瀾之咎。
當我們問某人:「你為什麼出家學佛?」答案往往是:「為了了脫生死。」本來解脫生死的根本煩惱,是佛教最終的目標,但是了脫生死並不是逃避現實生活,而是從日常的身心淨化中去下功夫。如果有人問我為什麼出家,我絕對不敢說為了了脫生死。我十二歲的時候,看到家鄉的一位大和尚,對著眾多的信徒講經說法,威儀具足,令人敬慕。我心想:假如我也能出家度化那麼多人,讓大家在有生之年,就能蒙受法益,不必等到斷氣了,才麻煩一些人來唱唱念念,那該有多好。根據《地藏菩薩本願經》記載,替去世的亡魂超薦,固然也有功德,但十分利益亡者只領受三分,其他的七分還是生者受益,如果超度的法會做得不如法,功德就愈小了。因此度死固然重要,度生更為迫切;生者、死者都能度化,才能了脫生死。
時下佛教有一種弊病,青年發心出家學佛,有些寺院不知施予教育,青年本身也不知如何精進,有些人三三兩兩湊在一起,到處趕經懺。更有甚者,一些在家人士也加入此行列,競爭激烈,「經懺公司」如雨後春筍,到處林立,徒然造就一批靠死人吃飯,使佛教趨於末流的焦芽敗種者。因此,佛教要步向現代化,「度生重於度死」的原則,是第一要務。
(二)奉獻重於祈求
台灣的宗教界一片重於祈求的現象,要求佛菩薩保佑他添丁發財,要求神明賜給他功名富貴,把宗教的信仰建立在個人的私欲、貪求之上,使宗教的格調不能特出,人性無法透過宗教的薰陶而提高昇華。我以為現代化的佛教應該發揚服務、奉獻的精神,為大眾付出一片熱誠,為社會獻上一份關愛。
在平時的修持中,我和佛光山的徒眾一樣也拜佛祈願,只是我不曾祈求佛菩薩保佑我長命百歲,保佑我發財騰達。我總是如此的祈求著:「佛菩薩,請將一切的苦難都降在我的身上,讓您的弟子考驗自己,能不能為眾生擔當苦難。請將所有的挫折都加諸於我,使您的弟子在挫折中,把自己訓練得更堅強,為眾生挑負一切的責任。」
我不曾想過要從菩薩那兒得到什麼,我只是想到信仰了佛教,如何為大眾盡一份心力,奉獻一份微薄的力量,我覺得奉獻的心願,才真正能和諸佛菩薩慈悲的精神契合。
(三)生活重於生死
我們並非反對了生脫死,但是在了脫生死之前,先要把生活問題解決了,才能達到真正的了脫生死之境。眼前的生活都無法解決,還奢談什麼生死解脫呢?
為了某些人要了脫生死,放棄人間的責任,到深山幽林中去清修,我們這些人就要辛苦的工作,供養他生活所需,讓他躲到山林中去修行。此人成佛作祖了,而佛教也因此被譏為社會的包袱。其實,這種只求自度自了的思想,是無法成佛作祖的,因為缺乏大悲心,是成不了佛的,而大悲心是在引度大眾,利益群機之中養成。我們應該先在人間辛勞播種,從生活上去健全身心,解決生死的問題,而不是當社會的逃兵。
過去太虛大師提倡佛教要從事生產,我認為出家人也要學會社會的技能,具有服務社會的能力,以自己的勞力,換取所得來辦道修行,不必仰賴社會養活我們。自己的生活沒有匱缺了,進而服務社會,奉獻人群,協助眾生解決生活上的問題,解脫生死的根本煩惱。
總之,推行佛教現代化,雖然最終的目的是生死的解脫,但是必須從生活的完成著手,所謂「佛法在世間,不離世間覺」。這種人間佛教、生活佛教的推展,是佛教走上現代化的必要行徑。
(四)事業重於廟堂
放眼今日台灣的宗教,三步一寺,五步一廟,已經到了近乎泛濫的地步,其中佛教的寺院也不在少數。這些林立的寺院,不但不能為佛教提供什麼貢獻,反而分散佛教的力量,使社會人士對佛教所投入的物力,以及佛教本身的財力,分散於各個寺院,無法集中一處,充分發揮佛教教化社會的功能,阻遏了佛教的進步。
寺院本來是傳播佛法的道場,是大眾心靈寄託的地方,但是今日佛教界,有許多人將寺院視為個人清修的場所,是安養天年的養老院,是逃避世間責任的收容所。佛教取諸於社會,而對社會卻不能有所回饋,擔當起福利社會的責任,肩挑起引導人生的大任,使佛教成為社會詬病的對象。
慈航法師說過:「宗教生存的三大命脈為教育、文化、慈善。」一座寺廟蓋得如何的富麗堂皇,如果沒有教育、文化、慈善等事業作為內涵,就不是完整的道場,只是虛有其表的建築。
當初開建佛光山時,有一些名家送我一些寶貴的字畫,由於當時經濟拮据,捉襟見肘,有人建議我,將這些字畫義賣了,以建設佛光山。我一幅也捨不得賣,全部保留下來,因為我認為有了歷史文化,宗教才有生命。自從創建佛光山以來,我一直在創辦這三種佛教事業,在教育方面,開辦培養弘法人才的佛教學院,以及社會一般的學校,乃至以社會各階層人士為對象的各種講座、夏令營,務求僧眾信眾,出家與在家都受到教化。在文化方面,辦有出版社,編輯佛教叢書刊物;辦報紙、設電視台,傳播佛法。在慈善方面,則設立養老院、育幼院、診所等福祉設施。
我們的宗旨是以教育培養人才,以文化弘揚佛法,以慈善福利社會,以共修淨化人心。希望透過佛教事業的創辦,為佛教開創新紀元,擔當起弘法利生的任務,使佛教免於寄生社會之譏。因此對於佛教現代化,我們應有事業重於寺廟的認識。
(五)大眾重於個人
佛教的教團稱為僧伽,僧伽的意思就是眾,僧團本來就是六和合眾,可見佛教是個非常重視大眾的宗教;離開大眾,就沒有佛法。而社會是由大眾組成的共同體,佛教是無法脫離社會而獨立存在的。
佛經上說:諸法因緣和合所成。世間上的萬相,不能單獨存在,一切都彼此相互依存,才能成其事。譬如我們所穿的衣服,要經過工人的紡織、縫製,才能適合地穿在我們的身上;我們所吃的米飯,要經過農夫辛勤地播種,商人的搬有運無,才能吃到香噴噴的飯食;我們出門的舟車、生活上的所需品,沒有一樣不是取諸於社會大眾的辛苦結果,沒有社會大眾,個人必然沒有辦法生存下去,大眾是我們的恩人,我們應該報答大眾的恩澤,所謂報眾生恩;取之於大眾,回報於大眾。
我們如何報答眾生的恩惠呢?慈航法師說:「只要一人未度,切莫自己逃了。」地藏菩薩的大誓願說:「地獄未空,誓不成佛;眾生度盡,方證菩提。」佛教重視的是大眾的福利,而非個人的解脫。只要有一個眾生尚在受苦,菩薩絕對不自己證入涅槃,享受快樂。這種以眾為我,利他即自利的大乘菩薩行,才是佛教現代化的真正精神所在。
(六)法樂重於欲樂
不管男女老幼、貧富貴賤,人生活著是為了追求快樂,乃是人之常情、共同的目標。不過,如果仔細地思考,究竟有多少人能夠得到快樂?有人以為擁有億萬的財產就很快樂,但是有錢的人也有他的痛苦,有時擔心金錢週轉不靈,有時為了事業的推展,忙得無法和自己的妻子兒女團聚、共享天倫。
有的人以讀書為樂,但是如果不能活用,滿腹的經綸也無濟於世。有的人以愛情為樂,但人間多怨偶,法庭上互相控告的,不少是當初恩愛的夫妻。有的人則在信仰中尋找快樂,只是不幸信了邪教,不但人格不能昇華,並且危害社會。
那麼,真正的快樂是什麼?真正的快樂不在欲樂,而在法樂。《維摩詰經》上說:「吾有法樂,吾不樂世俗之樂。」佛光山出家的大眾,他們犧牲世俗的享樂,獻出青春年華,看似愚笨,其實他們自有一種法樂。我們提倡的是佛法的快樂,也就是真理的快樂。佛法的快樂不是以感官五根去感受的人間快樂,而是一種雖然不看不聽也陶然自在、發諸於內心的寧靜之樂。參禪者有禪悅,誦經者有法樂,拜佛者則有法喜的智慧之樂。我們對於世間上的一切,自有與世俗不同的看法,我們所追求的是簡樸勤勞、超然物外的宗教生活,嚮往的是內在生命的顯發,精神上解脫自在的般若之樂。我希望每一個人都能確實地去體會這種法樂,我們的身心將更安住。
(七)國情重於私情
俗話說:「國家興亡,匹夫有責。」我們有父母、親人、鄉里故舊,愛家鄉固然很重要,但是愛國家更是要緊。即使是從事宗教工作的人,也一樣要對自己賴以生存的國家加以愛護。佛教說的「上報四重恩」,即是除了報答父母恩、眾生恩、三寶恩之外,還要報答國家恩。如果沒有國家的庇護,我們就無法安樂地過日子,更遑論安心辦道了。
佛陀在世時,聽說琉璃王要大舉攻打祖國迦毗羅衛國,雖然已是成佛證道的佛陀,也挺身而出,在大軍經過的路上靜坐,來勸阻這一場戰爭的發生。依照印度的習俗,如果大軍遇見了沙門,今日就偃兵不戰。琉璃王一看,阻道的是佛陀,只好退兵。第二天、第三天再出兵,佛陀仍然靜坐在炎日下,琉璃王於是對佛陀說:
「佛陀,這裡太陽酷烈,請您坐到那邊有樹蔭的地方,比較陰涼。」
國王的意思是請佛陀離開此地,以便軍隊前進。佛陀說:
「親族之蔭勝餘蔭。」
親族的庇蔭,勝過樹木的蔭涼。眼看自己的國家即將遭到滅亡的不幸,到樹下去享受涼蔭,又有何意義呢?身體都不存在了,毛髮將何以安附?國家滅亡了,個人也無所依靠,所謂「覆巢之下無完卵」。
佛陀也如此的愛國家,我們應該提昇對私人、親族的感情,把這種愛鄉的感情擴大,去愛護國家,培養憂戚與共的愛國情操,為保護我們的國家盡一份責任。
四、如何推動佛教現代化
我們已經確立了佛教現代化的目標原則,那麼要如何推動,才能達成佛教的現代化呢?我提出四項供參考:
(一)配合國家需要的發展
國家的需要,就是佛教的需要。我們佛教徒對於政治,並不希冀什麼,但是對於社會的安定、國家的前途,卻不能不關心。
觀看今日世界的局勢,大致可分為民主自由與極權專政,自由民主的國家講求宗教信仰自由,政府重視各種宗教的發展,設立宗教科,訂立宗教法,輔導宗教的成長。我們希望將來宗教也能如其他團體一樣,成立宗教法人,使宗教更組織化、制度化,發揮引導社會前進的效果。在極權統治之下的國度,表面允許人民自由信仰,實際上卻又限制老百姓的宗教活動,所謂宗教信仰,只是虛應故事而已。
民主自由已是不可遏止的世界潮流,我們宗教界也應該配合國家以及走上世界自由開放的時代,站在宗教的崗位上,奉獻出我們的力量,以佛教的慈悲平等,來消除世間的殘暴戰亂;以佛教重視精神、唯心的思想,來對治無神、唯物的謬論。
(二)提高生活品質的內涵
台灣目前的經濟生活已經相當進步,物質享受也非常高,但是我們的道德並沒有跟著進步,生活內涵也不曾因此而提高。經常可以看到一些衣冠楚楚的人,隨地吐痰,丟垃圾;上下舟車,爭先恐後,不守公共秩序;缺乏道德心,破壞公物;在國外,無論飛機上、旅館中,大聲吵鬧、到處走動的,一定是來自台灣的觀光客。我們不能以暴發戶為滿足,我們應提高生活的內涵,把社會建設成禮貌守法、充滿愛心的理想境地,而宗教正是擔負這種提升社會道德品質的最佳角色。
有時政府表揚寺廟的根據,實在有待商榷。哪間道觀捐出幾十萬、幾百萬,政府就頒給獎牌;哪間寺廟興辦養老院、醫院、賑災濟貧,政府就發給獎狀。一些末流者,就以平日取諸於信眾的錢,捐給政府二百萬、三百萬,得到政府的獎勵,然後再以獎牌獎狀為號召,標榜自己是受到政府表揚的慈善團體,以取信於老百姓,而獲得更大的利益。使原本負有淨化人心、敦風懿俗使命的宗教,成為慈善機構。這種作法,使 宗教失去存在的意義,無異加速宗教走上沒落,乃至滅亡的悲運。
佛教是宗教,慈善固然也是佛教事業的一環,但是我們所要從事的是佛法無上妙諦的宣揚,藉此收到人心根本淨化之效,而不僅僅是頭痛醫頭、腳痛醫腳的工作。翻開報紙,今日社會搶劫案件之多,已經到了怵目驚心的地步。世面上到處充斥贗品假藥,到處是欺騙陷阱,必須隨時隨地提防。
針對這種時弊,遵守佛教的五戒,是培養大眾守法的最佳良藥。如果人人能不殺、不盜、不邪淫、不妄語、不喝酒,就不會傷害別人的生命,侵犯別人的財產乃至名譽,使我們的社會呈現一片祥和。如果我們每個人都能樹立因果的觀念,就不敢作奸犯科,我們的社會將充滿愛心。
因果的觀念,告訴我們自己的行為自己負責,世間上絕對沒有僥倖的事,前途的好壞,決定於我們自己是否努力。這種因果觀念,是上進的一股動力,可以豐富我們生活的內涵。今後我們要做的事,是如何將佛法導入社會,將現今的社會生活,由追求聲色犬馬的物質享受,提升至追求心靈寧靜的精神層次,將社會導向健康富足之道。
(三)建設心理健康的道德
今日的社會,富有的窮人很多,他們物質上雖然很富裕,精神上卻很貧困。我們常常自滿說:中華民族淵遠流長,是個優秀的民族,但是一般人的心理又如何呢?看到別人富有了,就懷疑地說:「那個傢伙,不曉得從哪裡弄來那許多錢,大概是偷竊的。」看到有人升官,就酸溜溜地說:「那個人就會奉承阿諛,終於攀上了驥尾。」別人有任何好處都不歡喜,沒有與人為善的隨喜心,沒有眾生與我一體的胸襟。
我們應該以佛法的正確信仰,來匡正這種不良的風氣,增進大眾的心理建設,看到別人事業輝煌騰達時,要隨喜讚歎,彷彿自己感同身受一般地光彩欣喜。
有些人到佛光山來參觀,看到佛光山的各種建築,對我說:「你們為什麼把佛光山蓋得如此寬大呢?」難道把佛光山蓋成馬不旋踵的茅蓬才好嗎?好比台灣土地雖然很小,但是把它發展成經濟巨人、文化巨人、道德巨人,這樣不好嗎?我們建設佛光山,也是抱持這種予人方便、給人歡喜的心,希望佛教對社會有些微的貢獻。我們對於別人的事業發展,也要抱著希望對方愈順利愈歡喜的心,只求社會、佛教眾生有成就,而不計較個人的享樂。我們以感恩心、慈悲心、知足心、慚愧心,來對待世間的一切,以眾樂為己樂,培養榮耀歸於大眾,成功不必在我的器宇,來創造快樂的人生。
(四)創造安和樂利的社會
所謂安和樂利的社會,不只是指從事各種建設,開闢捷運、高速公路、大煉鋼廠……也不是擁有電腦、電視、電冰箱種種電器用品就快樂無憂。有時物質愈充裕,心靈的空虛愈深;經濟文明的過度發展,也會帶來弊病。我們除了讓眾生生活所需不虞匱乏,更要讓眾生從佛法中,獲得更大的富足。
如何才能建立安和樂利的社會?這需要從人際關係的調和去完成,在人際之間,如何才能取得和諧呢?彼此要相互尊重,不可以輕蔑他人,諺云:「愚者亦有一得。」又說:「三人行必有我師焉。」我們不能因為對方出身微賤,就輕視他的存在,有時候無用乃真正的大用。譬如有名的六根會議的譬喻,眉毛雖然沒有視聽的功能,但是缺少眉毛,就失去所以成為人的整體和諧感,因此眉毛的無用,乃是使人之所以為人的整體大用。佛教主張不輕易蔑視任何的眾生,那怕是一隻小象,將來也會成為大象,一個能夠尊重他人的社會,才是有道德的社會。
創造安和樂利的社會,除了彼此互相尊重,也要分工合作,社會的共同體才能活動起來。好比眼耳鼻舌身等器官,各掌所司,將自己的功能完全發揮之後,人身整體才能運作自如。社會的進步,需要靠每一份子捐棄私見,合作無間才能達成。
我們要將社會建設成安樂和平的社會,必須奉行法治,一切依循法律、制度而行事,不以個人的主觀好惡而冤枉任何好人、放過惡人,使我們老百姓都能享受辛勤得來的社會成果。生活在社會的每一個人,要具備公正無私的心,容納異己的胸懷,不排斥和自己不同意見的人。事實上,這個世界是大家共有共存的世界,不是一己囊袋之中的私物。千差萬別的事事物物,有時能使世界更多彩多姿,沒有繁花點綴的大地,將失去了它的繽紛美麗。
如何創造安和樂利的社會?必須每個人互相尊重、分工合作、奉行法治、容忍異己、公正無私、讚歎隨喜,才能達到這個理想。
所謂佛教現代化,目的即將佛教慈悲、容忍的精神,提供給社會作為參考,希望社會遵循著佛教的平等法、因緣法、因果法等原則原理,而臻於至善至美的境地。社會如果透過佛法的指引,而能充實內涵品質,提高精神層次,那麼佛教對於這個時代、社會,才具有存在的意義。社會的進步化、現代化,才是佛教走上現代化的宗旨所在。
西元一九八二年二月講於台灣省政府辦國學研習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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