Humanistic Buddhism Series 8 - Dependent Origination and Cessation 《人間佛教系列8-緣起與還滅》
From Coming into this Life to Leaving this Life 從入世的生活到出世的生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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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入世的生活到出世的生活一、先從入世的生活說起
我們每天的衣食住行、起心動念,都是入世的生活。入世的生活包含什麼內容?以下歸納四點簡單說明:
(一)入世的生活是以物質為主的生活
一般人生活的主要部分為物質,生活中的行住坐臥、開門七件事都是物質生活上的需要。為了一餐美食,甘願成天辛苦;為了一點利益,甘願屈膝爭取;為了一點虛榮,甘願無休止的做牛做馬。
在物質生活中,有的人重口腹之需,不計較穿與住;有的人只求穿得衣冠楚楚,對於吃與住不太重視;有的人只要住得舒服,穿與吃可以馬虎。不管如何,人為了延續維持生命總脫離不了物質的需要,因而被物質所囚,不能獲得真正快樂的生活。
我們把身心寄託在五欲塵勞裡,物質雖然能夠滿足我們一時的願望,但那是有限的,每個人不知要經過幾番折磨勞苦,才能獲得一點享樂。五欲六塵像陷阱,身陷其中就不易超脫。所以,我們要從物質裡面獲得真正的美滿幸福,是不可能的。
(二)入世的生活是以感情為主的生活
有的人有了豐富的物質生活仍無法滿足,進而追求感情的生活。有時候,父母的呵護之情不夠,進而再求朋友的感情;朋友的感情不滿足,進而要求男女的感情;男女的感情不美滿,進而希望子女的感情;子女的感情靠不住,轉而將感情寄託在寵物身上。所以,人是有感情的動物,佛教稱「眾生」為「有情」,有情眾生的感情過分泛濫衝動,很容易成為犯罪造惡的原因。社會上許多自殺、仇殺、毀容的事,不是由於金錢,就是由於感情;不是因為「愛」,就是因為「恨」。金錢與愛情、愛與恨,往往連在一起。
佛教不是排斥金錢,厭惡感情,不過,金錢和感情有時會帶來困擾與麻煩。我們必須以智慧運用金錢,以智慧化導感情,把金錢轉成為淨財,把感情昇華為慈悲,淨財和慈悲才是維繫人生幸福快樂的條件。
有人說,感情是生命的花朵,但是人無千日好,花無百日紅。有人說愛是幸福的,但是愛也是自私的;有人說愛是純潔的,但是愛也是染污的;有人說被愛是幸福,但是失去愛的時候又怎麼辦?又有人說人生如果沒有愛,就猶如土地失去了水,便成為沙漠;如果感情不善處理而引起的怨恨嫉妒也會氾濫成災。總之,愛是自私而束縛的,就算恩愛夫妻也有成為怨偶的,親如父子也有脫離關係的,即使是美好的姻緣,親愛的感情,也有生離死別。所以,在感情中生活的人,是得不到最究竟的快樂。
(三)入世的生活是以人群為主的生活
「在家靠父母,出外靠朋友」,人不能離群獨居,我們除了認識有緣的朋友,在社會上還有很多士農工商的群眾都與我們有關係,我們在世間生活,要靠人群給我們維護,如果離開大眾人群,我們就沒有辦法生存。
我們穿衣服,需要工人在工廠裡織布;吃飯,需要農夫在田裡耕種;出門,需要有人為我們開車。我們所走的路,那一條不是別人修築的?我們所住的房子,那一塊磚瓦不是別人為我們蓋的?我們到風景區遊山玩水,那一處風景區不是別人開墾給我們欣賞的?因此,從人群中可以得到人生的幸福快樂。但是,人與人相處,如果以利益相結合,希望從別人那兒得到利益,難免會引起許多衝突與磨擦,彼此紛爭計較,互相勾心鬥角。所以,在現實的生活中,靠人群也不能得到最究竟的安樂。
(四)入世的生活是以根身為主的生活
人們用眼耳鼻舌身意六根,去追求色聲香味觸法六塵的快樂,以維持生命。如《大智度論》所說:在家人入世的生活與出家人出世的生活不同,入世的生活,靠根身向外追求快樂,如眼睛看色塵的花花世界,耳朵聽和悅的音聲,鼻子嗅芬芳的香氣,舌頭品嚐山珍美味,身體貪戀外境的舒適,心裡攀緣一切有利自己的人事。如此追求快樂的方法,叫做以根身為主的生活。凡事以自我為中心,不斷的向外攀緣。如果遭受挫折,或遇到根身病痛魔難,稍不稱心如意時,就不快樂了。因此出世的生活,不能光靠根身向外追求快樂。修行的人,不像一般人迷戀根身以外的東西,他們眼不妄看、嘴不貪吃、耳不多聽,身體也不貪戀觸受,靜坐在那兒,開採內心的寶藏、智慧的能源,那才是真正享受無限的法樂。
物質是有限的,不能滿足我們無限的欲望;人情是缺陷的,不能永遠讓我們滿意;人群是利益衝突的,不能長久和平相處;根身是無常的,歲月會帶來散滅。我們在入世的生活裡,不能得到究竟的安樂,唯有出世的生活才有真正的安樂。
佛教的出世生活,不是要我們離開人間,到他方過生活,也不是要我們死了以後才有出世的生活,更不是只為自己了生脫死,不管世間的苦痛與困難。所謂出世的生活,是一樣在世間生活,而以佛教出世的思想、無邊深廣的悲智,從事救度眾生的事業,淨化世人的心靈,使世界繁榮,國家富強,到處充滿佛法的真理與和平。
二、次說佛教出世的生活
什麼是佛教的出世生活?可以從四個方面來說明:
(一)從四阿含經談聖者簡單樸素的修道生活
原始佛教的出家眾如何過出世間的生活?他們不以世間的物質、感情、人群、根身來維持自己的生活,因此他們放下感情,隔絕人群,過著物質貧乏、感情淡泊、孤單沉寂的簡樸生活。他們追求人格的昇華,斬斷貪圖利樂的觀念,淨化心靈的世界,以此擴展他們生命的永恆生活。
他們每一個人只擁有三件衣服、一個缽,即所謂「三衣一缽」,吃的是日中一食,睡的是樹下一宿。除了在深山、水邊、園林中修行以外,墳墓旁邊也可以安身,他們不求現實快樂,不為眼前利益所迷,不喜好喧嘩熱鬧的地方,一心欣求速證解脫涅槃。
當然在原始佛教的生活裡面,建築有莊嚴雄偉的祇樹給孤獨園,也有眾多房舍的竹林精舍,那些講堂殿宇,到處鳥語花香,但這些都是用於大眾的修行,若是個人,則總是到山林水邊,不像現在有些人,不歡喜和人群共居共學,但又喜愛一個人居住在華麗的精舍中,這是不合佛法的生活。
年老的大迦葉尊者是佛陀的首座弟子,他日以繼夜精進刻苦修習「頭陀行」,希望藉此苦行使自己的身心能夠達到清淨不染,解脫世間一切煩惱束縛,成就至真無上的佛慧。
有一天,佛陀見他年紀實在老了,勸他:「你不必再過那種頭陀的生活,回到祇園精舍的僧團來,由你領導大眾修行,一樣的可以遠離五欲塵勞。」
大迦葉回答:「佛陀,弟子要以修頭陀苦行做為模範,使後代的佛子們,知道要從苦行裡磨鍊自己的意志,堅強自己的信仰,激勵自己的精神,和莊嚴自己的世界,尋找自己心靈的主人,遨遊在三世一切諸佛之中……。」這等於孟子講的:「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勞其筋骨,餓其體膚,空乏其身,行拂亂其所為。」也是他頭陀的目的。
跋提王子本是佛陀的堂弟,出家後與阿那律、金毘羅等三人,在樹林裡修行。有一天在打坐時,他忽然大叫:「啊!實在太快樂了!」
阿那律問他:「什麼事使你那麼快樂?」
跋提比丘說:「我過去做王子時,住在銅牆鐵壁的王宮裡面,有許多侍從勇士拿著武器護衛著我,我仍然害怕刺客來謀害;我吃的是山珍海味,穿的是綾羅綢緞,過著非常奢華的生活,可是我老是覺得食不甘味,穿著不美。現在我出家了,一個衛兵也沒有,獨自一人在樹林中坐禪,卻不怕有人來殺我,吃穿都非常簡單,內心卻覺得充實滿足,我現在可以自由的坐,自由的睡,一點也沒有不安的感覺。因此,我心中有說不出的愉快!」
由此可知,小乘聖者們的物質生活雖然貧乏,快樂並不曾減少。入世的生活是以擁有為快樂,出世的生活是以空無為快樂。擁有是包袱,是拖累;空無是無邊,是無限。物質雖然少,但在出世的聖者生活中,他們覺得擁有一切。
佛陀的姨母,親自縫了兩件衣袍給佛陀,但是佛陀只肯收一件,另一件要她供養給其他的比丘;有一位比丘要送給阿難尊者一個缽,而阿難尊者出外教化旅行,七天後才會回來,可是戒律規定不可隔宿擁有兩個缽在身邊,佛陀為此,把它改為在七天中可以擁有兩個缽。由此可知,原始佛教的僧團中,物質生活是多麼簡單和貧乏。
從佛陀為年老的比丘穿針縫衣,可見僧團自力自主的生活;從佛陀為有病的比丘沐浴和煎藥,可見僧團的刻苦自勵;為了一餐午齋,佛陀鼓勵弟子走三十里路外去應供;為了一次說法,不惜千里而往。原始佛教的物質生活看起來很清苦,但已發出離心的出家人,一點也不會掛礙貧乏的物質生活;環境的折磨,更能增進修道的意念。有與無,遠與近,苦與樂,在發出離心修道的聖者心中,都是一樣的。甚至,他們還覺得「無」比「有」更多,「遠」比「近」更好,「苦」比「樂」更值得追求。
出世的聖者,看世間的五欲六塵,如雲煙般不掛心上,因此他們不為欲望所苦惱,不為人情所牽絆,生活在淡泊、安詳、自在、和合的生活裡。
所以,出世的生活不一定要離開世間,在家庭裡,在社會上都可以擁有,只要一、沒有經濟名利的占有;二、沒有男女愛著的貪求;三、沒有權力高下的執著;四、沒有人我愛恨的分別。具有這些思想,就能獲得出世生活的快樂。
(二)從禪宗語錄談禪師超然物外的悟道生活
禪宗裡有許多偉大的禪師,他們在悟道後,仍然芒鞋破缽的雲遊天下,有的一笠一杖行腳十方,有的在叢林裡搬柴運水,有的在禪堂裡參禪苦修。他們拋棄人間物質的享受,遠離社會人情的安慰,過著忍辱作務的生活,他們實踐了內心平和寧靜的悟道者的生活。
禪師們悟道以後,人雖在世俗,心則超然物外,像大梅法常禪師在馬祖道一處得道後,以荷葉為衣、松子為食;南泉普願禪師,在大寂禪師處開悟後,以牧牛為生,採樵為業;崇信禪師曾以煎餅求道;隱峰禪師曾以推車度眾。悟道後的禪師們,不以職業卑賤為恥,不以工作庸俗為念,反而從他們的工作中,見出他們灑脫恬淡的高節。
六祖惠能禪師曾在五祖弘忍禪師處擔任多年舂米的工作,天衣義懷禪師曾在翠峰處擔任多年的水頭,慶諸禪師在溈山任職米頭,雪峰禪師在洞山做過數百人的飯頭,寒山和拾得二位大士在天台山做過行堂。一般人以為煮菜舂米是低賤的工作,但在悟道的禪師們眼中,卻是最莊嚴的使命,六祖惠能大師曾說:「卑賤不以為苦,寵愛不以為榮。」其實,我國古代悟道的禪師們,都是這種高尚人格的最好寫照。
我們不會崇敬做過帝王的桀紂幽厲,而這些一無所有,從事勞役的禪師們,反而成為大眾的楷模。唐朝的道林禪師,又名鳥窠禪師,他在秦望山峭絕懸崖上的一棵長松大樹上,一住二十餘年,有一次太守白居易來找他,對他說:「禪師,您的住處非常危險。」
禪師回答:「我坐在樹上不危險,倒是太守危險尤甚!」
白居易說:「下官坐鎮河山,何險之有?」
禪師回答:「薪火相交,縱性不得,得非險乎?」
鳥窠禪師的故事,在佛教中傳為美談。一九六三年,印度有位中國禪師,名叫「善修」,他學習鳥窠禪師,住在佛陀入滅的涅槃場邊的大樹上,印度政府不允許他住在樹上,就把那棵千年大樹砍倒。印度政府覺得他住在樹上不但危險,而且起居用物一無所有。可是善修禪師卻說:「我住在樹上非常安全,也很自在,我與佛陀涅槃的地方同在一起,日月星辰天天與我作伴,樹木花草日日和我為鄰,怎麼說我住在樹上一無所有呢?」
因為禪師們已經「悟道」,所以覺得大千世界、山河大地到處都是美的。如何與真理相應,如何得證「生亦不喜」、「死亦不悲」的超然性,那就是悟道者的認識。
隋朝的智舜禪師,有一天在草叢中打坐。有一位獵人打到一隻野雞,野雞帶傷跑到智舜禪師的地方躲起來。智舜禪師要保護這隻野雞,獵人卻執意奪雞。智舜禪師說:「一隻野雞多重,我割一隻耳朵給你夠不夠?」說罷,就將耳朵割了下來。
在禪師們悟道後的超然生活,所謂「四大本空,五陰非有」,一個耳朵算不了什麼。
有一位道樹禪師,建了一座寺院,不巧與道士的「道觀」在一起,道士因為放不下在他旁邊的這所寺院,所以經常變現一些妖魔鬼怪來擾亂寺裡的出家人,有些沙彌都畏懼的離去了,可是道樹禪師卻一住二十年。到最後,道士的法術都用完了,可是道樹禪師還是不走,道士們只好「道觀」也不要,全都搬走了。
有人問道樹禪師:「道士們的法術那麼兇猛,您怎麼能勝過他們呢?」
禪師說:「他們有法術,『有』是有窮有盡,變完就沒有了,我『無』,是無窮盡無限量,所以我當然能勝他了。」
禪者悟道的生活,就是過「無」的生活,因為他們體證到「無」,所以沒有一切人我是非,沒有一切榮辱毀譽,像行雲、像流水般的雲水行腳生活,就是禪者超然物外的生活。
(三)從般若經談菩薩無住而住的行道生活
一般修道的行者從入世而出世,他們本來都是過著世間的生活,由於人格昇華,悟入自性,所以甘願捨離世俗,過著清淨無為的出世生活。不過,大乘菩薩卻不這麼逃避世間,相反的,他們安住於出世的思想,但又大興慈悲入世度眾。慈航法師說:「只要一人未度,切莫自己逃了。」這就是大乘菩薩的入世生活。
菩薩在人間,像維摩大士,一樣有家庭、有眷屬、有田園、有財富,看起來他和世俗生活沒有兩樣,但大士確是超脫世間的大菩薩。因為他「雖處居家,不著三界;示有妻子,常修梵行」,可以說,他是生活在無住而無不住的生活裡。「百花叢裡過,片葉不沾身」,是他無住生活的寫照;「猶如木人看花鳥,何妨萬物假圍繞」,是他無住生活的運用。《般若經》中說:「菩薩於法,應無所住。」因為無住,不住於生死,也不住於涅槃,則無世間憂悲苦惱、恐怖顛倒,因此能逍遙任運、隨緣放曠。
入世的人間生活,身心安住在色聲香味觸法的六塵之內。塵,是動搖不安之義。所以入世的人生是生活在動盪不安之中。出世的菩薩,過的是無住生活,這個無住是「不惟不住有,亦且不住無;不惟不住無,亦且不住無無」。因為無住,才能無所不住。天上的太陽,看起來無所安住,其實因為太陽無住,太陽的光芒才能普遍照耀。
六祖惠能大師就是聽五祖弘忍說「應無所住,而生其心」的般若真理而開悟的。開悟後的惠能說:「何期自性,本自清淨;何期自性,本不生滅;何期自性,本自具足;何期自性,本無動搖;何期自性,能生萬法。」菩薩已悟到自性「橫遍十方,豎窮三際」,因此把心安住於無住之處。無住而住,才是住於實相真理之中,才能過著菩薩平等解脫的生活。
菩薩無住的生活境界,是人生最美的生活,好比出家人,出家無家,以每個寺院為家,所以說「出家無家處處家」。無家,反而有更多的家;無住,反而無所不住。菩薩在無住生活中行道,如〈普門品〉中稱觀世音菩薩是「遊諸世間」,行道度眾生,這是多麼的逍遙自在。
有的人放不下名利,生活在名利裡,名利去了,他就無法安住;有的人放不下感情,生活在感情裡,感情變了,他就無法承受。有住的人生非常苦惱,若能在無住的生活中行道,有也好,無也好;榮也好,辱也好,則能得到佛法的受用。
在佛陀的弟子中,須菩提最懂得無住生活的妙理。例如,有一次佛陀在祇園精舍預備講說金剛般若經的時候,須菩提了解佛陀的心意,就在大眾中站起來,向佛陀頂禮問道:「佛陀,我們都知道您最愛護弟子,但是對於發菩提心修學菩薩道的弟子,他們如何才能安住?對那些紛擾的妄念,如何才能降伏?懇求佛陀為我們解答。」
佛陀回答:「如何安住於菩提心,不受妄念的紛擾,就是在布施時行無相布施;在度生時行無我度生。」
安住於般若空性中的菩薩,他們行道的生活,如文殊菩薩能與離執的維摩大士暢論不二法門;像觀世音菩薩,能三十三現身,隨緣應化。在世間,而不執著世間,擁有一切,而又能喜捨一切,那就是菩薩無住的行道生活。
(四)從諸經律典中談佛陀解脫果位的證道生活
佛陀降誕在人間,修行在人間,說法在人間,證道在人間。人間的證道者,他有不同於凡人的出世生活。一個證道者面對感情生活、煩惱迫害、友誼恩義、仇恨、危險、毀謗、生死等種種一切,是怎樣處理的?
佛陀雖然出家成道了,但他一樣熱愛他的祖國。有一次,琉璃王帶領大軍攻伐佛陀的祖國迦毘羅衛城。以迦毘羅衛城的兵力,是沒有辦法抵抗琉璃王的大軍。平常並不干涉政治的佛陀,為了保衛祖國,在琉璃王大軍經過時,就坐在大路中央。琉璃王看到佛陀坐在路中,想起一個風俗:兩軍列隊交戰,看到出家沙門,就不打仗了。琉璃王於是撤兵回去。第二天,軍隊要通過時,佛陀還是坐在那裡。第三天,佛陀還是坐在那裡。琉璃王沒有辦法,只得親自上前說:「佛陀,為什麼您總是坐在路中間?太陽那麼炎熱,路邊有樹蔭,請您坐到路邊樹下好嗎?」
佛陀回答:「親屬之蔭,勝於餘蔭。」意思是說,國家民族好像樹蔭一樣,你現在要攻打我的國家,國家都要滅亡了,我還要在樹下乘涼做什麼呢?
這句話,使兇惡的琉璃王非常感動,因此就退兵了。從這件事情看來,能說佛教徒不要國家,沒有感情嗎?
佛陀沒有出家之前,有位妻子叫耶輸陀羅,後來離開她出家學道,十餘年後,佛陀回到他的祖國,耶輸陀羅在內宮裡百感交集,時而氣忿,時而驕傲。她心想,佛陀和她相逢時一定會對她講些親密的話,但又想這是不可能的,因為佛陀是成就正覺的聖者;她的情緒千變萬化的交織著。
當佛陀見過父王、大眾以後,來到耶輸陀羅面前,耶輸陀羅一見佛陀,就情不自禁的跪下去,佛陀對跪在地上的耶輸陀羅說道:
「妳辛苦了!雖然我對妳是抱歉的,但我對得起一切眾生及我自己,請妳為我歡喜。感謝妳,我現在已達到歷劫以來的本願。」
證悟聖果的人,他不是沒有感情,他有的是淨化超脫了的純潔感情。從佛陀對耶輸陀羅的說話中,可見大聖佛陀不是不通人情,而是把私愛淨化,轉為對一切眾生的大愛。
佛陀的父王淨飯大王崩逝,諸王子在出殯的前夕,商議如何為父王擔棺,佛陀即刻說他也要親自為父王擔棺,當時不知感動了多少人。佛陀不孝順嗎?佛陀不重恩義嗎?證了聖果的佛陀,對人間雖然沒有什麼要求,但施予眾生的慈悲,卻絲毫不慳吝。
有一次,有位弟子生病了,佛陀親自扶起他,幫他倒茶,替他洗去身上的污穢,並替他把衣服洗好曬乾,整理病房,令他身心清淨。有一位年老的比丘因老眼昏花,未能穿針引線,而嘆息:「誰來為我穿針?」佛陀聽到了,上前說:「我來幫你穿針。」佛陀的感情是大忠、大孝、大慈、大悲。這許多事情,看起來很平常,但是在證果的佛陀身上表現出來,就不一樣了,所謂「平常一樣窗前月,才有梅花便不同」。
佛陀對於煩惱迫害時,他又怎麼應付?有一次他托缽到岳父善覺王的國家裡,善覺王出來阻止說:
「你為了修行,不要國家,不要妻子,現在你還好意思到我的國家來乞食?你不事生產,不去耕種,就這樣托缽坐享其成嗎?」
佛陀平靜的回答:
「大王,請不要這麼想,我是用忍辱的犁、精進的鋤,為眾生耕種福田,我播散智慧的種子,為眾生開滿幸福的花,讓他們享受到纍纍的菩提果實。」
當初七王子出家之一的提婆達多,因貪求神通,想以顯異惑眾,企圖征服佛陀,奪取他的弟子,進而領導僧團。有一天,提婆達多要求佛陀教他神通,佛陀拒絕,潛在的惡念逐漸萌芽,他招集惡漢行刺佛陀,僧團裡的弟子,也緊張得準備棍棒準備迎戰。佛陀告訴他們:
「互戰是異教徒的作風,佛教徒遇到爭鬥時,最好的準備是智慧和忍辱,有了這兩種力量,才能不畏懼對方。更何況現在佛陀的應身還不到離開世間的時候,即使將來涅槃,佛陀的法身,仍會永遠活在世間。你們好好的修道,守護自己的心,才是要緊。」
優樓頻羅迦葉本來想陷害佛陀,後來卻成了佛陀的常隨眾弟子;鴦掘摩羅是一個兇神惡煞,在佛陀慈悲的感化下,也放下刀劍,皈依佛陀。釋迦族和拘利族由於暑旱爭水而發動戰爭,佛陀從遠地趕去調解勸導,讓他們和解。毗舍離流行瘟疫,佛陀也趕往除災解難。戰遮女惡計中傷,以女色糾纏佛陀,最後奸謀拆穿,使佛陀更受人尊敬。迦留陀夷被害,目犍連被裸形外道打死,想令佛陀傷心,佛陀以此教育弟子,要大家好好守道,不要太熱衷世間的供養及神通。佛陀宣說三法印、四聖諦等宇宙人生的真理,像歧途上的指南,使眾生明白人生的未來,並追求真正的目標。
證了果位的佛陀,在世間上,一樣有許多榮辱毀譽,不過,出世的聖者,對這許多事情看得很平常,因為佛陀已安住在超然、解脫、淨化的生活中。
以上是佛教所講述出世的生活。有志於求道者,不一定要人人出家,在現世生活裡面,有出世的思想,就能享受出世的安樂。所謂:「在家容易,出家難;出家容易,出世難;出世容易,入世難」,也以此勉勵「以出世的心,做入世事業」的菩薩行者。
西元一九七六年十一月講於台北國立藝術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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